1562年(嘉靖四十一年),历任内阁首辅20年的大学士严嵩被嘉靖皇帝罢免,他所引用的私人也不免相继倒台,其中包括胡宗宪和鄢懋卿。他们既被确认为坏人,海瑞在他们当权的时候敢于和他们作对,当然算得上特行卓识。为此,他的声望大增。1564年,海瑞升任户部主事。
户部是主管全国财政的机关,属于要害部门,不过正六品的主事一类的官员并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大政方针出自堂官尚书侍郎,行政技术上的细节则为吏员所操纵。主事一类的官,根本不必每日到部办公,只是日渐一日增积做官的资历。然而,海瑞非同一般。
当时,嘉靖皇帝御极已45年,不上朝却有27年,而且自从24年前发生宫婢谋杀事件,他就搬出乾清宫,住进西苑的万寿宫,沉迷于向神仙祈祷和寻取道家的秘术以期长生不老。皇帝住在宫中的别墅里,对国家政事并非荒惰不问。他除了不按祖宗成法与大臣们相见外,仍然是乾纲独断,有时甚至干涉到细端末节。这位皇帝之爱好虚荣与不能接受批评,举世无双。他只接近少数佞臣,听到的是虚假情况,待事情败坏了,便把原先信任的大臣正法处斩,以推御责任而平息舆论。这种做法使得廷臣但求自保而更加不去关心国家的利益。他明明为谀臣所蒙蔽,却仍然自命为尧舜。
1566年3月,海瑞经过慎重考虑后,向嘉靖皇帝递上了名为《治安疏》的著名奏疏。奏疏中指出:皇帝陛下是一位贪婪、自私、残忍、愚蠢的君主。举凡吏贪将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时、盗贼滋炽,陛下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陛下以尧舜之君自许,实际上“不及汉文帝远甚”。陛下天天与方术道士在一起,祈求长生不老,然而上天不会说话,长生不可求致,这些迷信只不过是左右奸人迎合陛下的悬思妄念,制造出的怪诞把戏。更为尖锐的是,奏疏中指出:“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天下人很久以来就不认为皇帝是正确的了。他举例说,皇帝陛下的年号是嘉靖,但人们说“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批评虽然激烈尖锐,但谨守人臣的本分。奏疏中所要求于皇帝的只不过是幡然悔悟,放弃玄修,日视正朝,与廷臣一道尽心治理国家。如果能做到这一点,就能洗刷数十年君道之误,置身于尧舜等古代圣君贤主之上。而这一切做起来并不难,仅在“陛下一振作间而已”。陛下一振作,则百废俱举,百弊刬绝,唐虞三代之治可以粲然复兴。
然而,这份奏疏仍是史无前例的。以往对皇帝的批评,一般仅仅针对某项或几项政策,进行全盘否定者几乎没有,更没有对皇帝的性格和品行进行指责的。这份奏疏却不同,不但否定了当朝皇帝玄修二十几年来的所作所为,而且指出他连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也没有尽到,其唐突之处,古今罕见。
嘉靖皇帝读了奏疏,震怒的情状自然可想而知。据说他当时手中紧攥着奏疏,在殿中急促地踱着步,嘴里喊叫道:“抓住这个人,别让他跑了!”旁边有个叫黄锦的宦官,为了平息皇上的怒气,跪下禀奏说:“万岁不必动怒。这个人向来就有痴名,听说他已自知忤逆万岁,必死无疑,所以他在上奏疏前就买好一口棺材,召集家人诀别,仆从已经吓得统统逃散。这样的人,是不会逃跑的。”
嘉靖皇帝听了,默然无声。随后将奏疏展开,一读再读。他没有将海瑞立即逮捕治罪,只是将奏疏扣下,不予批复。他的态度显得很矛盾。海瑞的奏疏中提出了那么多不可回避的问题,又提得那么直言不讳。这些问题早就存在,但是以前就是没有哪位廷臣敢于言及。因此,他将海瑞比作古代的忠臣比干。但有时他又觉得气恼、窘迫,骂海瑞是“畜物”。有时责打宫女,宫女就在背后偷偷地说:“他自己挨了海瑞的骂,拿咱们出气。”
当时嘉靖皇帝尽管年届花甲,却并未到衰朽的年龄,况且锦衣玉食的条件使帝王有可能比常人衰老得慢一些。但是,他长期沉迷于长生不老的梦想,服用道士炼造的丹药,造成慢性中毒,已是四肢麻木,行动迟缓,目光呆滞,力不从心。他甚至动了退位当太上皇的念头。他对大学士徐阶说:“海瑞这个畜物骂我,骂得对。但是朕老了,哪能还像早年那样每天都上朝。”徐阶当然说陛下春秋甚富,禅位的想法万万要不得。他又气囔囔地说:“朕自己不小心,致使遭受疾病的困顿。朕要是能出宫上朝,哪能挨这个畜物的骂。”越想心里越气恼,于是亲手在海瑞的奏疏上批写道:“詈主毁君,送锦衣狱究问。”时间是海瑞上疏后的一个月。
不久,海瑞被移送刑部定罪。刑部议决,依据儿子诅咒父亲的律例,判处他绞刑。嘉靖皇帝登基四十多年来,批准过许多人的死刑,这时候却未在刑部狱案上作任何批示。这样,海瑞在狱中一呆就是10个月。
有一天,狱中忽然设酒肴相待,海瑞以为这是临死前的最后一餐,他神色不变,饮食如常。提牢主事(相当于现代的监狱长)悄悄告诉他,皇帝业已升遐,新君不日即位,你老先生乃是忠臣,一定会得到重用。海瑞听罢,立刻放声号哭,号哭之余,继以呕吐。
1567年初,隆庆皇帝登基,海瑞被释出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