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很多次地写过九楼了,我还在写。
日子越来越一致和孤独了。没有多少课要上,也不想去什么地方,只好像穷鬼守着糟糠之妻一样守着九楼和电脑。无论是睡觉还是醒着,我都在这里。一张床和一台电脑瓦解了多少时间?这样的问题小学生就能用简单的减法计算出来,一天24小时剔掉下楼吃饭的时间,基本上就是一个准确的答案。
几乎整个上午都在床上呼噜,陪伴我的还有其他两位同学,我的梦乡并不孤独。生活进化成一日两餐,夜晚变成白天了。我整天在电子邮箱和论坛里翻翻拣拣,轻松地阅读,刷新,前进,后退,像一年四季树上的叶子,时时变化着颜色和亮度,但时间是不会后退的。正如有些人所说,“阅读很多,看书很少;灌水很多,墨水很少。”很多事情一直拖着,不想去做,等到火烧火燎追屁股了,才去草草应付。我是彻底地堕落了,无可奈何地堕落了,堕落的速度似乎越来越快,像九楼扔下的香蕉皮,做了一场加速度的自由落体运动。
喜欢运动的我,竟然没有了运动,我把上下九楼当作运动。从一楼跑到九楼,我脸不改色气不喘,不像那些爱看足球的同学,登到九楼就像鱼儿上了岸,嘴巴大张着。居住在九楼的女生,九楼本身就是一个考验,似乎比英语六级考试还难。我有时帮她们提提热水瓶,增加一点点运动量。楼道总是很安静,有点阴暗。故意咳嗽几声,或跺一下脚,灯光忽地打开了,一会儿又灭了,重归当初。楼道和楼层里看不到晃动的人影,闷着的都是静,绞杀时间的静。这些大龄学生被岁月抢走了活泼和喧闹,躲在宿舍里安静。
贵阳素有“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的说法。阳光是一种奢侈品,灰暗的日子居多,日光灯总是开着的,白白的亮光荡漾在窄窄的空间里。台灯也要开着。只有这样,我的心里才会舒坦,亮堂,有着落。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摁下电脑的电源开关,然后去刷牙洗脸。无论用与不用,电脑都在嗡嗡地响着。眼睛累了,去卫生间用冷水冲冲。对面是女生宿舍的卫生间,楼下的对面也是女生宿舍的卫生间。有时也许会有艳遇。有些女生很粗心,我会看到不该看到的内容。这是安静之中落下的一颗水滴,突然的溅起了一丝响动。时间是一位伟大的偷窥者,蹑手蹑脚地干着无意的勾当。夏夜,在黄色灯光的映照下,常常有裸体女人的身段贴在对面紧闭的毛玻璃上,伸手,弯腰,移动,哗哗的流水滑落在水泥地板上。眼中的身影和敲击心扉的声音是那么的模糊和清晰,像一首朦胧的诗歌,句子清晰而主题朦胧,适合想象力的开发。最糟糕的是对面楼下的女生,从来没有将窗户关闭严实,总是留下一脉空间,透气,也透光。要知道,居高临下的视线是一览无余的,留下了很多无法诉说的秘密,无法解释和隐藏。
九楼是最高的楼层,没有脚步会惊醒我们的思考和睡眠。深夜,我们更加活跃,走动频繁,拖动凳子,卫生间的水流,声音往静谧的楼层下传导,扩散,弥漫,对楼下来说无疑是头顶的响雷。一次,一位女生穿着睡衣跑上来敲门,质问道,“你们这么亢奋干什么,要不要睡觉啊?”以后,我们就收敛了许多,做事轻手轻脚的,像电脑沙沙的呼吸,均匀而轻微。今年高考改卷,我遭遇了一位文学院的女生,顺便问道,“你住那个宿舍啊”。她回答,“146”。我说,“巧啊,我就住你楼上”。她回问,“你们寝室是不是有一位2、3点才睡觉的同学啊”。我笑着回答,“嗯,可能有吧。”看来,无意中,九楼已经与别人联系在一起了。
我热爱九楼,“热爱”这个字眼是从心底发出的,它至少有37度的温度。九楼的阳台不能不提到,那是九楼提升视野和诗意的空间,它缓缓的拉开了校园和城市。远远近近的楼房和山峰零乱地矗立着。山下站着楼房,楼房靠着山峰,它们互相混杂,互相对立和傲视,似乎在比试内功,既不远离一步,也不靠近一步,彼此僵持着许多年。这里一排那里一簇的树木环绕着大街,大街是曲里拐弯的,在楼房和山峰之间绕来绕去,像消化不良的灰色肠子,装着大大小小的车辆,挪动的行人。这是一座高原城市,不知是城里的山,还是山里的城?空间被分隔的支离破碎,一堆堆的楼房都挤在山与山的空隙间,错乱,随意,像城市里上演的离奇的人物和故事。世俗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时间却在静静地流淌,熟视一切,漠视一切。楼下有一爿休憩的去所,显得比校门外的世界安静一些。绿色的树木,长凳子,翘角的亭子,和略微开阔的平地,滋养了老太婆晨练的悠扬音乐,那时的时间对我来说是不存在的,睡眠时我什么都不关心。大白天泛滥的路边爱情,也在九楼的眼皮下,进行一场马拉松一样长久的接吻,伴随着身边小餐馆飘出的香味和勺子撞击铁锅的声音,日子的颜色和味道看上去很美。九楼的四十米开外处(越过这块平地),紧依着一个招待所。每晚,阳台对面的窗户上亮着稀稀落落的灯光,有的窗户洞开,来路不明的人物在里面走动,或躺在床上,响着电视,画面上的人影憧憧,一闪一闪的,像波浪,涌起,落下,在追赶着什么,但又永远追赶不上;有的窗帘低垂,厚厚的布幔压着灯光,人物活动神秘,无法猜测和想象。
九楼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和耳朵,看得稍微远一点,听得稍微清楚一些,它使人想入非非,成为天使或者魔鬼,升华或者堕落……日子都是一样的,像流水一样无声地流淌而过,没有丁点的痕迹,甚至没有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