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狗子的人越来越多了。我在不同的场合听别人谈起狗子,就像议论一匹脱颖而出的赛马——大家纷纷把宝押在他身上。譬如古清生说:“狗子下面肯定会火,他比目前正狂写的那几位北京小说家都要有才。”然而狗子并不狂写。狗子似乎从来就不曾疯狂地写作——当然,我看他喝酒的时候倒是挺疯狂的。所以他并不是匹合格的赛马,反而挺像“龟兔赛跑”里的那只兔子,经常睡懒觉的。很长时间了,连乌龟都爬到他前面了,他却一点不着急。朋友们反倒比他更着急——仿佛买了他的股票,等着增值呢。狗子却不知道自己的价值。
如果喝酒、睡懒觉以及写作,称得上他生活的三大主题——写作肯定排在最后一位。他一般是在没酒喝的时候,或喝完酒的时候,才写作。没怎么当回事地写。
早在一两年前,我就听人兴奋地转述:“王朔说了,狗子是个仙。”似乎狗子终于受到了红衣主教的肯定。我猜不出王朔说的是指酒仙呢还是诗仙?据判断此言是在酒桌上说的,可能指的是酒仙吧。狗子喝了酒之后,确实有点飘飘欲仙的样子。跟他不喝酒时大不一样。或许,这时候他才真解放吧,才最快活吧。酒还真能改变一个人,我相信了。狗子只写小说和随笔,从没有写过诗,但是他在生活中却比周围许多写诗的朋友更像诗人,简直有李白之风。譬如酒吧诗朗诵,诗人们你推我让谦虚地排座次时,端着扎啤的狗子总抢着登台,他没有自己的作品,只好朗诵顾城的那首“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然后灰溜溜地跑下来。他说他极想参与,可惜酒后搜肠刮肚能想起来的,也只有这首诗了——总之也算不虚此行吧。跟狗子相比,现在的诗人太老实了,太爱系“风纪扣”了。
狗子说自己其实挺崇拜诗人的。因为诗人好像都挺有追求的。
近来王朔也确实在正式场合评价了狗子。在给张弛的《北京病人》写书评时,提及了狗子的小说。说狗子的小说里有一种痛苦。我是把它当成对狗子的赞扬来听的。我能感受到狗子的那种痛苦——是一种很古老的痛苦,因而在许多人眼里会显得有点莫名其妙。狗子表达了一种快失传了的虚无的痛苦。不是为金钱,不是为女人,更不是为社会或时代,而仅仅是为虚无——痛苦。别说别人,甚至他自己都搞不懂这虚无是什么。这是一种天生就依附在骨子里的痛苦。说高深点,是灵魂的不适应或水土不服吧。
这么看来狗子其实是个极敏感的人。
他喝酒、睡懒觉抑或写作,都是为了止痛吧。
未经允许,就揭狗子的一个短:王朔《看上去很美》卖得红火的那一年,狗子说过句狂话,他说王朔挡了他的道。王朔听了不要不高兴啊。狗子看到这里也不要不高兴啊。我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
王朔确实容易挡住狗子这号人的道。因为狗子一般情况下只可能是圈子里的小说家,有生之年是不太可能靠版税变成富翁的。都去买王朔的书去了,狗子那空中的版税就更岌岌可危了。
跟王朔相比,狗子更像个货真价实的“地下”小说家。连发言都少得可怜。好在读过狗子小说的人,都会踊跃地替他发言。狗子在圈子里的口碑很不错。
狗子的第一部小说集《一个啤酒主义者》,虽然部分篇目早已在《天涯》、《芙蓉》等刊物发表过了,但在出版商手里拖了两年尚未出书。辜负了好多人的翘首以待。幸亏先出了电子版。狗子不得已地成了“网络作家”。
他的随笔集《一个寄生虫的愤怒》反而后来居上,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快速度地出了。狗子的随笔,不仅不比好多随笔作家的随笔逊色,而且也不比他自己的小说逊色。我是把它当做一部松散的自传体小说来读的。那是他的精神自传吧!虽然他很“没羞”地把自己比喻为一个寄生虫。
狗子是寄生虫吗?即使是的话,也是一个无害的寄生虫。所以他才有资格愤怒。
狗子不会挣钱。只会喝酒、睡懒觉、写作。当然,他还会愤怒。这不是件坏事:愤怒出诗人嘛。
只不过狗子的愤怒跟他的痛苦一样,在别人眼中有点莫名其妙。他并不是个愤世嫉俗的人。这是哪来的愤怒?看来超凡脱俗也会有愤怒,神仙也会有愤怒。而且这是一种最纯粹的愤怒。正如他的痛苦也是最纯粹的。一种没有理由的愤怒,和一种没有意义的痛苦。
可以止痛,却不可以息怒。
最近一次,是听《一个寄生虫的愤怒》的责任编辑谈论狗子。此人叫李颐青,是位女士。她对狗子的小说和随笔赞赏有加。她说狗子骨子里其实是个精神贵族,所以行文确实有仙气。她说狗子以后能比王朔写得还要好。但愿她没有看走眼。
但愿我们大家看狗子没有看走眼。
这要靠狗子的运气了。因为他并不是个努力的人。
其实真正的好作品,都是靠运气写出来的。
狗子近来渐有发迹的迹象。谈论他的人多了,他的应酬也多了。好几次我、阿坚和他三人喝酒,喝到一半,就有人呼他去另一个饭局,说是有急事。看着他为难的样子,阿坚开玩笑:“哟,落水狗快变成宠物狗了。”
狗子,还是一身落水狗的打扮,最可爱。更像那么回事。
我和阿坚,都有点担心狗子会变成宠物——文学圈的宠物。
狗子自己也这么担心吧。
因为宠物没有痛苦,也不会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