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梦听闻一裳不肯吃药,特来闭春馆探望,不想在门口听到这样一翻非平常女子所能望及之见地,心下不免又钦又羡,转而想到一裳病弱的身体,又不禁悲从中来,怕自己的泪水徒惹屋内的两人伤心,于是悄悄转身离去。
崔金生是一个商人,一个兴国商人,一个在兴国还算小有名气的商人。他此行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去隆、昌、盛三国进行实地考察,寻找可以长期合作的对象。在当时,四国的贸易往来已经相当频繁,互通有无、互利互惠已经在四国商人之中达成一种心照不宣的共识。尽管四国之间几百年来一直暗潮汹涌,小征小战频发不断,但那是政治上的事,商人跨国合作只要不借做生意之由行通敌判国之实便没有什么特别的禁忌。只是崔金生没有想到,在出发前夕,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忽现出现在面前,用看猎物般的眼神看着他。
那人盯了已是瑟瑟发抖的崔金生一会儿,慢慢露出笑容,一字一顿道:“崔安,给我倒杯茶。”
崔金生听得一激灵,一种诡异的感觉立时遍布全身,这语气这声调分明就是他自己!他惊恐地盯着眼前的人,觉得死亡的阴影正在随时靠近他。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既然不可能,那么只能存在一个崔金生,如今看开,自己显然是多余的那个。
那人微笑着尽情欣赏他惊恐的表情,似乎很享受,“崔安,倒茶。”诡异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崔金生想说,我不是崔安,但不是崔安,难道是崔金生?绝对不可以!他生生压回了自己的话,颤抖着双手向茶壶摸去。茶水自壶嘴中歪歪斜斜吐出,断断续续连不成一条水线,尽管崔金生已经尽力不让自己发抖,但终究还是有一些茶水洒在了茶杯外。
那人慢条斯理地接过茶水,在杯沿上轻轻一抿,随即放下,毫无表情道:“冷了。”
崔金生忙诚惶诚恐道:“我去给换热的来。”说着两步并三步,踉踉跄跄地跑到门边,刚拉开就有一个人向自己倒过来,崔金生躲闪不急,已被这人仰撞在地上,他定睛向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瞧去,顿时一慌:“崔安?”只见崔安七窍流血瞪着死不瞑目的双眼正看向自己。
“谁是崔安!”冷冷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
崔金生连忙从崔安的尸体下爬出,匍匐在那人的脚下,战战兢兢道:“我是崔安。”
那人低声笑起来:“很好,算你还有点小聪明,站起来吧!”
崔金生双手撑地,费了好大劲才直起身体,不想刚站起就被那人点住穴道,扔在了床上。
他瞪着万分惊惧的眼睛看向眼前人,那人见了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这副面孔你看了这么多年都看不腻么?人不能太自恋!”说着就拿出一团奇怪的东西往崔金生脸上抹去。崔金生下意识的想挣扎,奈何被点住穴道,全身上下皆不能动弹分毫。
当崔金生重新在镜中看到自己时,再次被惊呆,镜中人赫然就是崔安,再也找不见一丝一毫崔金生的影子。
那人看了看地上的死尸,又看了看镜中的脸孔,满意地笑了,他十分欣赏自己的新作品。
于是崔金生在外人眼里还是兴国的崔金生,但崔金生已经成了崔安,崔安则永远地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崔金生一路战战兢兢地跟在那人身旁,他觉得很别扭,不但每天要看着这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还要每天伺候这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不管换了谁都会有精神崩溃的感觉。也不知道那人到底监视了他多久,不仅说话的语气声调惟妙惟肖,就连自己平日那些不经意的小动作小习惯也是模仿得分毫不差,看得越久他越觉得可怕,照镜子已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崔金生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已经灵魂出窍,面前的这个人则是另一个魂魄附体。
他们带领着商队穿过兴国浩瀚的草原,越过两国之间的关卡,进入到昌国的土地。这一路上谁都没有发现崔金生已经不是崔金生,自己的主子早已被人掉了包。这一日,商队终于来到了昌国的砚归城。
“崔金生”坐在马车上,看向为自己整理行囊的“崔安”道:“这一路你谈成了几笔买卖?”
“崔安”心中叫苦,被你这个魔头一搅和还怎么谈生意,我总不能顶着一个小厮的名衔去求见那些有头有脸的商户吧,只好道:“尚未谈成一笔。”
“这砚归乃昌国北方四大名城之一,其中必定会有你中意的合作对象,咱们就在这里停下。”
“崔安”听了“崔金生”的话心中一愣,“崔金生”见他不答自己的话,反而在一旁犹犹豫豫,不免沉下脸:“怎么,你不愿意?”
“崔安”低下头,不敢抬眼,支吾半晌才道:“请问是您去谈还是我去谈?”
“崔金生”语调一变:“谁是崔老板?”
“崔安”一颤:“您是。”
“崔金生”满意地点点头,“崔安”却再不敢言语,想问的话硬是被自己生生压下。“崔金生”却忽然笑了,“怎么,不敢问了?你放心,我会把你恢复成本来面目,到时你自去谈你的生意就好。”
“崔安”听了,一颗心不但没有着地,反而更悬高了半尺,他着实想不明白这人难以捉摸的行径。
正午时分,号称砚归第一客栈的如归客栈走出一个人,一袭锦衫包裹着不胖也不瘦的身体,双眼眯着看不清表情,稍嫌偏黑的面上微微有须,正是恢复了本来面貌的崔金生。他走在砚归的大街上,欣赏着两旁繁华的街景。他不着急结交砚归各大商人,从他住进如归客栈天字一号房起,他就只须等待砚归的商人主动拜访他就好。这几天之所以接连外出只是为了看看砚归大大小小的商铺。
几天走下来,崔金生很惊奇,砚归最大的银号、粮铺、茶行、酒楼等等竟皆出自万家,他终于相信传闻属实,万家果然不愧是砚归乃至整个昌国有名的经商世家。
日头偏西时,崔金生才回到如归客栈,立刻就有小二迎上前来告之,说是有几位前来拜访的贵客已在二楼雅座静候多时
崔金生听闻也不着急,问小二要了杯茶,慢条斯理地喝完才不紧不慢地上了楼。
楼上靠东雅座中,几位相貌各异的人见崔金生面生,又直向这边走来,心中皆已明白眼前这位即是刚进城就声名大噪的崔老板,于是纷纷站起身来。
崔金生急忙回礼:“诸位大驾光临崔某不胜荣幸,就由在下略备薄酒招待诸位贵客。”说着换来跑堂的小二,令其准备酒宴。
崔金生很快明白几位老板前来拜访之由,原来他们想联合势力共同经营砚归目前还不太发达的毛皮生意。说到联合,崔金生不免来了兴趣。
一位何姓老板率先道:“不瞒崔老板,我们在座诸位都是砚归城数得上号的商家,我们几位联合起来,一则可以扩大与您之间的合作规模,二则我们几位之间也可以少去竞争带来的麻烦和弊端。”旁边一位年纪稍长的胡姓老板接着道:“您与我们合作就相当于与整个砚归诚合作,那么同时,我们对您的信誉也就有了更大的保证。”
崔金生闻言笑了笑,并不言语。在座几位老板见了都不由地开始面面相觑。
“不知崔老板意下如何?”何老板恭敬询问道。
崔金生端起席上的一杯酒,轻啄了一口才道:“据我所知,这砚归城的财富有二分之一是属于万家的,这也许还是往少了说,诸位组成的同盟中并未有他的参与,这又怎么能说我是与整个砚归城合作呢?”
诸位老板闻听此言,额头都不禁出了冷汗。胡老板叹了口气道:“诚如崔老板所说,万家家大业大,砚归城的钱财确实少说有二分之一都流进了他的口袋,我们几位若不联合起来,恐怕就越来越没得吃了。”
“其实与我们合作,有与万家合作不同的好处。”胡老板接着说:“万家虽然名声在外,但万家与皇家关系良好,你毕竟是兴国商人,与万家合作不怕给自己带来麻烦?”
“好,诸位,你们的话崔某记下了,崔某心中自有衡量。从此刻起,咱们不谈生意,只喝酒,务求宾主尽欢。”说着崔金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几位老板见此,也只好纷纷打住话,举起酒杯一同饮下。
崔金生正喝得微醺时,小二噔噔噔跑上楼来,递过一张请帖。崔金生展开一看,不由笑了,原来是万壑风相邀自己明日做客万家庄。
他抬起头来看向明显有些沉默的酒席,显然大家都看到了那封万家独有的烫金请帖,于是笑道说:“各位请放心,机会都是均等的,我会认真衡量后才做最后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