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奉王朝。春正浓。
平城里从东大街至西大街,红屑满地,吹锣打鼓,家家铺铺敞开大门,这厢里欢声笑语,披红戴彩,那厢里车水马龙,老老少少,好一派盛世。
此刻,一阵喧嚣,街上的众人回望街尾,只见一支迎亲队已然而至。
凤九楼是平城里最热闹的酒楼,不但地处城中心,后连山水,前街巷铺,平日里这便是寸金寸土的地,放到了今日,更是空前盛况。只见一楼大堂中,几个小厮早已奔走的焦头烂额。
“药扇公子平日待人宽厚,真不知是谁家姑娘上辈子修来福气。”若生刚替完了茶水,一手提着壶,一手甩了甩肩上的长巾就往脸上抹,可真是忙坏他了。
“怎么说话的呐,今日要出嫁的正是前朝的战国将军之女,如今的无双公主。说到此女子啊,听说可是被太皇太后捧在手心里的人儿。”
“掌柜的,你可是见过那女子。”
”我。。。!“那掌柜一时语塞,面露绯红,便狠狠的拿小金算盘敲在了小厮的脑袋上,横眼道,”你掌柜的我是谁,当然!!!。。。当然是没见过啦,这公主岂是我等能见的,你会不会用脑子啊。“
”哦哦,若真是如此,那和我们公子可真是天造地设的璧人啊。“
”那是自然。。。恩。。。我说你磨蹭什么呢,还不快去干活,嫌人不够多,月钱太多是不是!快将这酒送去二楼的雅阁里,莫让人家等了。“
”是是是。。。这就去这就去。。。“若生点头哈腰,暗地里白眼横飞,借着转身上楼之际,他看向凤九楼外漫天飞舞的红纸,此时,迎亲队踩着满地的红纸,浩浩荡荡的向街的另一头赶去,那一头,正是夏府。
如此声势,锣鼓喧天,震耳欲聋足矣绕梁三日。
那轿帘忽叫一阵风吹起,若生有一瞬间的失神,因为他见着了轿里的人儿。
瑤双的眼前晃动的是金丝烫边的喜帕,只留粉色的薄唇抿成一条细线在外,如玉般的香颈上是一朵妖艳的桃花。
从皇宫里嫁出,与夏府明明只隔着一条大街,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悸动。她瞥了一眼轿外,满目的红纸倒映在了眼里,而广袖里的手也渐渐握成拳。
三个月前。锦合宫。
“皇祖母,皇祖母,皇帝哥哥他们从狩猎场回来了,他射伤了一只小鹿,好可怜。”女子天真娇憨的比划着。身上着着的是玫红的袍子,恰巧映衬了脖间那多妖艳的桃花。一对杏眼更是神采奕奕。“后来啊,莫殷哥哥请求陛下放了那只小鹿,还给他包扎了。”
“哈哈哈哈”皇祖母瞧着眼前的可人儿,可是越瞧越欢喜,轻轻拍了拍女子的手背,疼爱的道“这皇上本事再大,在双儿的心里可时谁也及不上殷王啊。”
瑤双耳根一红,娇嗔的道“皇祖母,不带你这么取笑双儿的。”说完,自四仙桌上挑了个杏仁剥开了壳,塞到了太后的嘴里,太后自是笑开了眼。
太后年仅四十,风韵依旧犹存,先帝早逝,便早早的就由皇太孙即位,这位皇祖母可谓是扶持了两代君王,见如今的皇上已有一些作为,便放心的在锦合宫里养老了。而瑤双乃前战国将军的女儿,将军为国牺牲后,瑤双就被接到了宫中,封了无双公主的名衔。待太后放下了朝政,更是日日陪在身旁,太后也是欢喜的不得了。
“丫头啊。”太后宠溺的摸了摸瑤双的发丝“丫头也到了及笄的年龄了吧。”
瑤双一愣,随即垂下了蒲扇般的睫毛,轻咬着朱唇,“太后是要急着要将双儿送走吗?”她俯下身,将头靠在了太后的腿上蹭了蹭,轻抚着那绫罗绸缎上的绣花“太后,双儿想一辈子都在您的身边陪您,侍候您。”
“丫头又要乱想了,即便哀家也想把你留在身边,可是姑娘家的一生到底还是有了归宿才算完整啊,待日后老了也能有个肩膀给你靠,以后这话万万不能乱说,天家人的一生都是不能改变的,可哀家不希望你也是。”太后眯起眼望着锦合宫的大门“丫头如此得哀家的心,真想留给自家的,但。。。”太后微微叹了口气“就像那笼中鸟,哀家知道,你并不喜欢这皇宫。”
瑤双感觉着头顶传来的暖意,竟泛起了困意,她已经好些天没睡着了,如今有这亲人般的安慰抚mo,瑤双似乎可以暂时忘掉一切,忘掉那些共剪西窗烛的夜里,忘掉那个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
“莫殷。。。”
梦里那个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忽地就转过身来,而他的身后,是一片明媚的阳光。他伸出双臂,笑靥被光线勾勒的清晰起来。
而与此同时在锦合宫的门外,长身而立的男子在听到殿内那声呢喃,浑身陡然一颤,若非他示意太监无须通报,怕是早已落荒而逃去,他垂下手臂,门框上,竟是一条不深不浅的抓痕。
太皇太后却是早就通晓一切,嘴角泛起一个弧度。
她让瑤双换了个更舒服的位置躺好,瞟了眼门口,随即不紧不慢的开口“殷儿是觉得这外面的景色不错呢,还是不待见哀家这老人家呢?”
门外的人一惊,心知太后早已洞悉了自己的行为,只好整了整衣角,跨进了锦合宫
“皇孙莫殷给皇祖母请安。”
“行了,起来吧,我这儿没这么多规矩。”太后虚扶了一把,那人便立起来。
他一身玄色的长袍,滚烫了金丝边。发髻便是那亲王才有资格的紫云髻。那眉宇,那轮廓,那身形,正是可以与当今天子匹敌的亲王,殷王。
*
三月虽是已立春,却熟不知这三月的春风更刺骨。而无双宫内的桃花却早早展露了风姿。厢房内书桌上的红烛,这几日没日没夜的点着早已枯尽了。刚进这屋子便发现和外屋的温度
几乎没区别。甚至连个暖炉也不为自己备个。
阴暗的屋子里男子的眉头皱了又皱,最后连漆黑的双眸也溶进了这抹黑暗中,看不清神情。他起身点了一支蜡烛,昏黄的光线里才逐渐显现出他的容貌。
削减的下巴没有半点肉,往上,却是更胜女子的唇红齿白。他将烛台搁在了床的踏脚上。撩起了床前的纱帐。此刻,他的双眸异常柔和,抬手便轻抚了下帐内瑤双的发丝。一下,一下。
而瑤双似是感知到什么,睫毛微颤。用头蹭了蹭了他的掌心,舒服的呢喃一声。
男子的手从头顶滑落到了脸庞,一遍一遍的抚mo着,待摸到了眼角的一丝湿意,他的手微微一怔,烛光下的瞳孔微微缩起,手上的动作也逐渐停了下来。
方才锦合宫里的事,太皇太后分明已经知晓一切,及笄一事,想来,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可没想到自己终究还是在意的。
手指轻轻滑下,落在了那多妖艳的桃花上,轻点了几下,随即便蜷起了手指。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顿时一眼底闪过些情绪,却因为太快,让人无法捕捉,无法琢磨。
良久,他开口轻唤“双儿,你要知,这并非是我所愿啊。”他起身,却是毫不留恋的转身出了厢房的门。
就在他转身的同时,瑤双睁开了眼。她转了个身,将自己蜷缩在膝盖间。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出声,羽毛般的睫毛上早已挂上了泪珠。
走了呢,终究是走了。自己终究敌不过他心里所念的。
"如此,我便成全你罢。”
合上了厢房的门,莫殷并未走远,而是停在了无双宫的花苑内。
三月桃花依旧,不知那人面是否如此。
伸手接住了飘落下的桃花,握紧,又放了开来。
他停住片刻,有微风拂过,莫殷抚了抚脸颊,那泪珠便滚落在了他的指尖上,而他的面前时残阳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