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弃了开门的想法,躺回床上去,毫无睡意,大睁着眼看着天花板。窗外亮堂堂的,楼下依旧有来往的人声。门外也不知道狐狸在做什么。
翻了个身,忽然身后传来轻微的“噗突”一声,好像掉落了什么东西。我爬起来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床脚处的墙上大白天的映出一个人模糊的影子来!
影子好像要从墙壁里扭出来,挣扎着,展示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姿势。我大睁着眼睛看着,莫名觉得这影子有点儿眼熟,脑子里使劲儿翻了一轮,正要灵光乍现。
影子扭了一阵越来越清晰,却好像力气用完了似的四肢贴墙,从里面伏在墙壁上,像只大青蛙。接着它发出叽里咕噜的咒骂声,墙壁好像被狠狠锤了一记,“砰”地响了声,我猛地向后一缩,耳边忽然传来一个亲切无比的声音:
“你个死丫头我养了你就是这样看着我卡着不来拉我一把啊!?”
我的眼睛猛地烫起来,脑子也猛地烫起来,冲过去用手在墙上摸索着想将黑影拉出来。墙壁没有缝隙,我只得用脸颊紧紧贴在上面才能感觉离她近一点。
“哭什么哭啊!”影子大喘了口气:“快让开让开!”
我听话地让得远远的,黑影“嘿哟”了一声一头撞过来,一声清脆如同玻璃破碎般的声响,黑影猛地就立在了我的面前。
脑袋后面挽着小小的髻,驼着背,一根拐棍儿斜斜撑在地上,身上套着那件我无比熟悉的紫色蟠纹老衣,一双小黑布鞋,身后还跟着一个傻愣愣的男孩儿。
“姥!”我嚎了一声猛扑过去却狠狠捞了个空,和墙壁装了个满怀。委屈地回头去看,姥姥正一边挣扎着将刚刚被我扑散的身体聚拢,一边看着我眯眯笑着。
“这妮子怎么还是这么愣!”姥姥整理整理衣服,随手将拐棍递给身后的男孩提着。
“姥姥他是谁啊?”我看着男孩子脸上两坨红艳艳的胭脂,觉得特别眼熟。
“你们烧给我的,用着特别乖巧~”姥姥抬眼在屋子里四下打量:“还有个女孩儿,不见了。”
“恩?不见了?”难不成这纸人也和人间的丫头一样,会跑走的?
“所以我上来看看你能不能带我一块儿去找找她。”姥姥还是在房间四处走动,踮着小脚。
“干嘛非得找一个纸人..”我小声嘟囔。还以为姥姥是因为放不下我才出现,没想到是为了个纸人。这么长时间丢下我一个人,明明可以早点回来看看我的。“姥,你要再不回来,我都要以为你去投胎了..”我小声地控诉。
姥姥并不在意我明显的不开心,只是乐颠颠地到处欣赏我替她完成心愿保留下来的老宅,探头到窗口自顾自张望:“这里采光还是和记忆里的一样好!”
“我不想去找纸人。”我抗议。
姥姥忽然出现在我脸前:“囡囡啊,你姥姥在下面,只有一个男孩服侍很不方便啊!况且姥姥位阶那么高,怎么能佣人比别人少呢..”
依旧是死要面子。
咦。刚刚姥姥说什么?难不成是在下面做了什么小官?什么位阶不位阶的..
“你干嘛不自己去找~”
“我要是可以,还会麻烦你个死丫头!?这纸人鬼得很,我在下面找了她一圈没找着,琢磨着应该是给人带上来了。”
“给人?”
“纸人能有什么能耐自个儿跑到阳间来!你以为谁都和你姥姥一样厉害啊哈哈哈哈!”姥姥以我熟悉的样子仰天大笑,从屁股后面捞出一个不离身的老烟袋儿,过干瘾似的叼到口中。
“她可能想上来玩玩。孤魂野鬼不也是到处都是~”我毫不在意。
“可是呀丫头,”姥姥啜了一口烟袋,幽幽地抬眼看我:“那个纸人偷走了我的骨链。”
我一个激灵。
“我得找到我的链子呀。”姥姥在桌前坐下,在椅子的一角磕了磕烟斗。
“哦。”心里忽然很不舒服,又想起了狐狸。好像自从他把我锁进房里,已经好几个小时过去了,门外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我走到门前,试着又压了压把手。姥姥在身后“咳咳”地咳了几声。
“囡囡,你找个随身的家伙什儿让我进去躲躲,这样就不怕太阳了。”
我赶紧回过身,在柜子里翻找。找个什么贴身的东西呢..衣物总是要换的,鬼物一般也不喜欢附在衣服之上..首饰呢?
“囡囡,这个挺好~”姥姥站在我梳妆台前,手里握着周洋以前送我的银戒,也不知她是怎么从最底下给翻出来的。
“换个别的。”
“就喜欢这个。”话音刚落,姥姥一晃眼就扯着那个呆愣愣连话都不会说的胭脂男孩消失在我面前。
这么快!!
“快戴上快戴上!”姥姥的声音从戒指里传来,改不了的急脾气。
我闷闷地把戒指套上,心里一百个不情愿。
再一次走到门边压下把手。出人意料的,门竟然被我轻轻打开了..
我没敢一下子推开,因为外面实在是太静了,静得听见屋外的鸟雀鸣叫。
“胡来..?”顾忌着姥姥,我没一下子喊“狐狸”,而是喊了他的名字。
没有人回答。
该不会是出问题了吧?
我赶忙急急冲出房间,跑下楼,整幢屋子静得反常,到处都没有狐狸的身影。所有的门窗紧闭,他不见了。
“找什么哪?”姥姥在耳边问。
“我的一个伙计,和我合住。”
“别找了,可能出门儿了。”
我觉得不太安心。
“姥姥得拜托你个事儿。囡囡。”从小到大姥姥没有用过“拜托”这样的词语,难不成是人死了很多事儿身不由己了?听得我心里酸酸的。
“姥~”我叫了声:“什么事?”
“回趟我老家,到我坟头去一趟。”
“回去干什么?”姥姥是个稀奇古怪的小老太太,难不成是想给自己上柱香?
“纸人从那儿随我入土,那里有她的纸灰,我想办法也许能寻着她。”
“哦。”提起那个偷了骨链的纸人,我又一阵心跳。
姥姥的老家我只去过一次,是一个及其偏远的小山村,零零落落的人家。下葬的那一天,遵循姥姥的遗愿我随一些远房表亲把她送回那个小村子,苏言陪着我,那天晚上开了一晚的夜路,却迟迟到不了村口,很是邪乎。是老舅舅抱着姥姥的骨灰下车喊了喊,司机才重新找到了路。苏言吓得够呛,我只能安慰她是山里天太黑,司机大叔看不清路的缘故。
想到要回去那个地方,虽然是姥姥的故乡,但是心里还是存着几分恐惧。
可是既然有姥姥陪着,就没那么害怕了。
我回到房间,简单收拾了个背包,准备带着姥姥一起去找逃跑的纸人。背着包下楼经过玄关,忽然低头看到自己胸前挂着的玉佩,我心里清楚里面除了我的元神,已经空无一物了。房子里也是空荡荡的,心里好像也空了起来。
给狐狸留张字条吧,万一他回来。
提起笔,草草写好:
我去仙岩村一趟。
将纸条压在桌上显眼处,我出门,很久以来第一次自己把大门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