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此时,远远地,便传来一片嘈杂吵闹的声音,秦一一知道是先前那两位被拉走了头牌的客人久久都等不到他回来,便就此闹将起来了,于是他立刻抓住机会,转身对石林笑道:“我的好少爷哎,您听听外面,是不是有人在闹事了?小子我得赶快去好好安抚安抚他们,要不然定会吵得贵客不得安宁。至于此处么反正已有了两位姐姐陪着您们二位,也不用我在此现眼了吧?关于明日之事么,小子我还得去跟娘亲好好商量商量,稍后再来给您回复,您看如何?”
石林带着丝酒意,斜乜了他一眼,却断然道:“你这小子少给本少爷耍花腔!出堂会之事你娘不会不答应,银两也一分一毫不会亏待了你,此事只需跟她说一声即可,明日巳时我会派人来接你们,你早去作准备罢。”
秦一一暗忖明日这事若实在推辞不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大不了到时多带几个小伙伴过去,让他们顶在前头便是。他挠了挠脸颊,眼珠子滴溜一转,又落到了正半眯着眼的贵客身上,讪讪的笑道:“这老半天了还不知贵客您高姓大名的,小子我实在是逊得紧!”
秦一一这么问他,是因为这几个时辰之内,石林一直“贵客、贵客”的称呼他,要换了平时,秦一一也断不会傻兮兮地当面去打听,只会在事后去了解。可今夜石林的态度在在显示出,这位客人非同一般,既然是为了他出堂会,他的姓至少要知道,故而这么顺势问来也不会令人觉着唐突!
这位贵客却兀自笑了笑,也不答话,只是抬起手来,招他过去。
秦一一又只得小跑步到了他的身旁蹲下,巴巴地等着贵客开口。贵客却伸手从胸口摸出了一块还存有他体温的玉牌塞到了他手里,且又附在他耳旁轻笑道:“现阶段可莫要让人瞧见了这物事,日后你倒是可凭此物来找我。”
一旁的石林却倏然一惊,原先还略带些酒意的眼神顿时清明起来,他不可思议地看向贵客,可贵客却只当未觉。
秦一一面对着贵客,并未察觉出石林的表情,但他清楚这块玉牌虽看起来并不起眼,但是这样的贵客出手时绝不会把普通物事拿出来赏人,于是秦一一连连道谢了之后,便当着贵客的面,郑而重之的把玉牌又塞到了自己胸襟内贴身的暗袋里去,随后才躬着身子静静地往后退了几步再转身出门而去……
在把那两个闹事的客人哄得开开心心之后,秦一一又到各处去转了一圈,看看没他什么事了,便在楼下一间房里找到了娘亲,可娘亲此时正忙着训斥一个做错事的妓女。
秦一一见娘亲气得脸孔都发白了,便知道定是这个妓女犯了很大的错事,要不然像娘亲这般一向大度的女人还真不会为了一些芝麻绿豆般的小事而动怒的。
于是他赶紧上前拍了拍娘亲的背脊,说了许多好话才哄得娘开心了一些,随后又扭过头去“噼里啪啦”地把那个跪着的妓女给胡乱骂了一通之后,又用脚轻轻地踢了那个妓女一下,示意她快溜。
等那妓女反应过来之后,便偷偷抬眼瞧了瞧脸色稍霁的秦娘,又投了个感激的目光给秦一一,这才叩了个头后又慢慢往门外闪去。
秦娘使劲顺了顺气后,才把一双仿若湖水般清澈的美目投注在自己的宝贝身上,听他诉说今晚上发生的一些较为难办的事情,当她听到石林要让自己的宝贝也出堂会的事之后,秦娘不由得眉头微蹙,想了想便问道:“弄清楚那位贵客的来历了吗?”
秦一一朝着一直跟随在娘亲身边的心腹丫头——紫萝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到门外去看着。
紫萝收到了指令后,知道事不寻常,便立即出去把门带上,并站在门外守着。
秦一一这才慎重地把贵客送他的玉牌从怀中取出,递给了娘亲,然后俯下头去与娘亲一起看向玉牌上所篆刻的字体。
娘俩个这一看,却均是大吃一惊!秦娘的手还接连抖了好几抖!
原来这玉牌上只刻了几个字,却是嵩国的死对头——齐国的文字。上刻:“南院——韩斯廷”。
要说这娘儿俩为何会识得那远在千里之外的齐国文字呢?这便要追溯到十几年前,当秦娘还是个红遍京城的第一名妓时,便认识了一位来自于齐国的读书人。
那时候两国之间尚算友好,故而不仅是官方之间,还是民间皆有往来,街头巷尾亦是常常可见到穿着齐国服饰的游客。
当时的那个读书人是千里迢迢慕名而来,而当秦娘初次见此人时,见他虽穿着打扮普通至极,出手也不比别人阔绰,可是却周身洋溢着风流倜傥、卓尔不群的魅力!
秦娘当日便推辞了其他表演,特意与他细聊了几个时辰,心中越发确定他的学识容貌皆属出类拔萃之辈,令人不敢小觑!秦娘深知他非池中之物,将来必定会飞黄腾达,便也对他青眼有加起来。
在与那位胡公子相处的那段日子里,他时常会传授她一些鉴赏古玩书画的高深见解,还认真教她齐国语言和文字。而秦娘则日日单独为他弹琴唱曲,此举真真是羡煞了旁人。当两个人交往了有几个月之后,秦娘自觉与他感情已愈加贴近,便对他芳心暗许、情根深种,更有了从良的打算。
可是每当秦娘旁敲侧击,探听他的家世背景、有无娶妻之时,那位胡公子却始终顾左右而言他,三言两语便把话头扯开了去。
正当秦娘感到再也无法就此忍耐下去,想要与他当面说清的时候,胡公子却突然不告而别,甚至连封书信皆不曾留下过,却只独独留下了一段令秦娘此生皆难以忘怀的记忆,从此之后更是杳无音信。秦娘每念及此,内心总觉得被撕裂开般痛苦不已……
如此消沉了很长一段时日,好不容易心情平复一些时,秦娘又发觉自己有孕了,这接二连三的变故令秦娘再也保不住第一名妓的风光,同时也大大影响了自家青楼的生意,当时的东家即以精力不济等原因有了出让青楼的打算,秦娘得知了东家的心思后,便寻思着自己的出路,认真考虑下来,终究觉得心灰意冷了,断了从良的念头,拿出了足够的金银财宝,向东家盘下了这间青楼。
之后,楼内也断断续续地接待过一些来自于齐国的客人,秦娘也到处打听过胡公子的下落,可惜他昔日留下的信息实在太少,至今都未有一线讯息传来,秦娘也早已死了心。
但是秦娘总是会教秦一一说些简单的齐国语言,学习一些齐国文字,故而今日玉牌上的南院这两个字,秦一一还是能认得的,至于那个名字么,却还是只有秦娘识得。不过这些年来,民间会说齐国语言,会习齐国文字的人,是要被当做奸细抓捕的,故而像秦娘娘俩个也只是在私底下偷偷说上个一两句罢了。
话说原本的友好之邻,为何会反目呢?这就要回溯到八年之前,当嵩国使臣出使齐国,并且参加齐国皇帝的生辰宴会时,骄傲自大的使臣,直接就在祝寿的当口,提出要在两国边境贸易中,在原先对齐国所收取的税利上再加上一成的税额,否则嵩国宁可关闭贸易区。
他那傲慢的态度以及所提出的苛刻条件使得齐国皇帝当场便龙颜大怒,齐国的大臣们见这使臣竟敢在皇上面前如此倨傲,更觉受辱,于是双方之间发生了严重地争执!
而当这位使臣回到自己国内后,生怕受到皇帝的责罚,于是便在自家昏庸的皇帝面前加油添醋的反告对方如何如何的傲慢无理,再加上彼时的朝廷上下也俱是昏聩无能之辈当道,他们一直以来也皆是带着这种傲慢的心理,看不起由草原上的民族建立起来的国家——齐国,因而这位使臣非但未收到一丝责罚,他的观点更是得到了朝廷上下的一致认同,从此嵩国便断绝了与齐国的一切往来,同时也为将来埋下了失国的种子。
可惜的是,他们这群坐井观天的君臣上下,只是一味的以为自己的财富是如何的丰厚,自己的国力是如何的强盛,而周边的所有国家却都不被他们放在眼里!他们却不知道在这最近的几十年来,齐国君臣靠着上下一心,早已把国家给治理得蒸蒸日上,国力也越来越见强大!在军事上甚至已远超嵩国!可惜耽于享乐的嵩国君臣却尚都看不清当前的形势,又白白送给了那向来觊觎嵩国富饶土地的齐国人一个强有力的战争借口!
于是就在那一年开春之初,齐国人终于按耐不住他们的勃勃野心,更是凭借着他们强盛的军事力量,发起了第一场浩大的战争,也就在那场战争之中,竟一举夺去了嵩国位于与齐国之间相邻的六个州郡!使得嵩国朝野一片哗然!
此后延绵至今的大大小小几百场战争,使得嵩国一直节节败退,国家版图也是越缩越小,更令京城人恐慌的是,听说齐国人根本不接受议和,还想一路打进京城来,看这架势是想要吞并这个古老的国家啊!
青楼是各种消息的集中和传播之地,因而秦娘娘俩对这些自是了解得清清楚楚。可任凭他们商量来商量去也实在找不到更好的法子,来安排凤来楼中的姑娘们与自己的去处时,也只好听天由命了,因为他们自以为无论京城是否被占领,这妓院应该还是能营运下去的罢!
今日秦一一拿到的这块玉牌正是属于那个敌对国的!况且那南院两字所代表的含义秦娘也是略知一二的。
她也是从来寻欢的那些个高官口中陆续听来,说是齐国国内的国民分成草原族人和原属嵩国而现已被占领了的那部分土地上居住的平原族人两种。而齐丹国皇帝之下的执政朝廷也分为南北两院,北院的大臣皆由草原族人中的贵族担当。南院最高层也是被草原族贵族所把持,中层以下才通过武试和科举,由平原族人中选取出来的强者担当。
那么由此推断,今日此人正是属于那南院所派出来的奸细了。这次他作为被石林所接待的贵客,也必定与宰相府脱不了干系!可是这些事原本与他们凤来楼无甚关系,但是令人无法理解的是,这人与她们非亲非故,又是首次见面,却为何会如此大胆?居然敢把这信物交予她们,他到底存着什么目的?
要知道这事若被泄露出去的话,这凤来楼上上下下便皆有通敌卖国之嫌!闹得不好,更是会被砍头的!
娘儿俩禁不住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也失了方寸!
呆了半晌之后,秦娘才振起精神,一字一顿道:“这玉牌先放在为娘这里,日后也断不可被人知道此物!明日堂会你还是去吧,去看看皆是些什么人在与这位贵客接洽,若是咱们把握得好,将来说不准还能凭此有所依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