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院子里,便觉得眼前是一片白色,我的视力很差,只能隐约感觉到大色块的色调变化。
地上的雪已经积了大约半公分,踩上去有些咯吱咯吱的声音,我因为手脚极寒,道翔便让人缝了双棉鞋,我因为不出门,因而没有缝制手套,刚刚临出门,道翔便将手炉给了我,青檬倒是一点不怕冷,出了门也忘记了扶我这回事,便撒丫子乱跑,一边跑还一边喊:“下雪喽下雪喽!好漂亮啊!”我微微笑着,觉得这样尚好。
记得我们高三那一年,中国大面积降雪,湖南等地形成雪灾,我们在南方的孩子却是极为兴奋。在南方这么大雪甚是少见。中午的时候,都跑到操场上,偌大的操场一片雪白,那个时候我心中只有一个感觉:这世界都是我的!在操场打雪仗,不管认不认识,见人便砸!怕手冷,戴着手套捧起雪,雪化成水,结束之后才发现手套都已经湿了。回到教室的时候,有人带回来的兰州拉面馆的炒面,一边躲着检查中午秩序的老师,一边吞着极为温暖的面,那时候觉得那面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同桌拿着爱心型的果冻壳,装满雪成冰,做成一个个冰晶的爱心,送给你送给他,然后一点点融化在桌上。
现在想起来的时候,宛若隔世。
雪花簌簌的落下来,听力倒是很好,听得清清楚楚,落在纸伞之上,簌簌有声,令自己心安。
“想到了什么?”三年,声音都发生变化了,温厚如玉。
我缓缓地笑:“一些以前的事。”
见我不愿多说,亦不再问,自己却是轻笑道:“也许你不记得了,但是我却是记得。那一年冬日,你在武场边上的雪地里画了一个怪东西,那是什么?”
“嗯?”我侧头想了想,哪一年?我画过什么?嗯,似乎是卡通画吧,舒展了眉毛,蹲下,立即有一枝树枝递到手上,我轻轻在雪地里画起来,隐约能看到自己画的痕迹,用力重了一点的突出褐色的泥土,画的是一个简笔画的卡通狮子,“是狮子。”
“狮子么?这么说的话还真是有点像!”
我没有说话,当年凤皇第一次看的时候便是一脸惊恐喊这是什么怪物,后来看着竟觉得可爱。凤皇……
已经,三年没见了。
不知他是瘦了胖了高了矮了冷了热了……嗯,应该不会矮了吧。
放下手炉,手里团起一堆雪,下意识地揉,揉成冰晶,多余的水掉下来,下意识地成了一颗水晶的爱心。
“这是什么?”
“爱心。我们那里的人觉得心的形状应是如此。”大约是吧。
“心长成这个样子么?”却是诧异地问。
仍是拿起树枝,在雪地里画了一个爱心,笑道:“亦只是说说。我没见过心的样子。”其实在电视上见过,心脏,很丑,却是隐约有这个形状。
“喂!你们蹲在那里做什么啊?!看球!”青檬耐不住,冲我们喊,一个雪球砸向我们。
撑着的伞挡到前面,刚好接住那个雪球,仍是白色的,看不清骨架,我笑:“把伞给我吧,你与青檬打雪仗,可别输了她。”
“好。”伞柄上有温热的气息,与自己冰冷的手不同,抓住手里的伞柄,紧紧地,慕容凤松了手,“拿紧了。”走向院外招呼其他人一起打雪仗。
“凝姑娘好啊!”进来的大都是年纪相仿的人,相互朝我打招呼,我笑着点头。
本是站在树下,有一堆雪落下,落在伞上,滑落下来。站起来,往旁边站了站,应该不在树下了吧。暖炉却是摸不到了。也罢。反正撑伞的手也冷着。
“青檬你小心点!”
“哈!大良你不行!看球!”
“那个小兔崽子偷袭我!”
一片欢声笑语,雪被踩着吱吱嘎嘎地响,不时能听到雪球砸到人的声音。很开心。
“你们不要砸我啊!得了机会当然砸太守啊!”一句话惊醒其他人,大约能猜到此刻慕容凤应是所有人进攻的对象了。
“哎!你们这么不公平!道翔哥哥,我帮你!”青檬的声音清新亮丽。
“反了你们了!”却是笑着责怪的声音。
嘴角扯起一抹笑,青檬的世界里,这么单纯,这么简单,希望她的幸福亦是。
倘若自己不能幸福的话,看着周围的人幸福。也会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亦能如此。
思绪开始散漫,不知去了哪里。
“怎么了?”直到耳边再次出现那个声音,细听,却发现已经没了声息,诧异:“怎么一下子都走了?”
慕容凤微微苦笑:“怎么是一下子?也是打得累了,刚刚青檬向你告别你还不应她,她明日定要怪你。”
我一怔:“我没有听到。”
“我知道。”手抬起,想要抚mo她的头,愣了一刻,还是接过了她手里的伞,看那雪地里的暖炉,火早已熄了。心里不由得叹息,总是这么不知爱惜自己。以前见她便是,随凤皇跑来跑去也不知累,被鞭子抽了也说没事。纵使金刚不坏,还是伤了眼睛。那么一双眼睛,真是可惜。沉默了半刻,道:“回去吧。外面冷。”
“嗯。”扶住他的手臂,由他带入屋中,温暖的气息一下子迎面而来,有些受不了地打了一个颤,却立即适应了温暖。坐下的时候想到什么:“附近可有梅花?”
“嗯?”
“想起一首诗,想看梅花。”
“什么诗?”
“我们小时候背的,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小时候也背过不少写雪的诗,唯这一首白话文般的,浅显易懂,记住了也不会忘。当然还是有很多脍炙人口的,就如那两首《卜算子·咏梅》,但这首无疑是最喜欢的。
“你们家乡倒是有不少人才,竟有人写出这等诗来。”
我笑了笑:“这自然。”这便是古人的智慧,当然是你们的后人。
“不过,这里的梅倒不是很多。青檬家里似乎有一株。”
“没有便罢了,我也是随便说说。”
“嗯。”没有再说什么,只听得火烧上来,一股药味四溢开来,这个味道在这屋子一直没有散过,苦苦的,有一种神秘的气息。我曾经说过既然身体好了就不吃药了,因为这中药真是苦极,硬吞下去到了喉咙间它自己竟然拒绝下去。但是慕容凤一直都没同意,说是医病的人都有一种心理,没全医好变会觉得失败,自己不想失败。听他这么说,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过,这吞药的时间仍是痛苦。
“喝药了。”
“好。”没有说什么,虽然很难下咽,但是仍是接过来喝下去,苦味在口中蔓延,刺激味蕾。
“对了,明日开始我要出去了。”
“好。”
“青檬会来煎药。”
“好,不过这件事可以不告诉我。”就算逃不掉,至少也让我有能逃掉的希望吧。
慕容凤嘴角勾起一抹笑:“事实总在那里的。”
“青檬几岁了?”手炉又开始暖起来。
“嗯?”
“随便问问。”我笑了笑。
“今日看雪的时候眼睛怎么样?”
“白茫茫的一片。还好尚记得雪是什么样子的。”
“嗯。”今日的她应是只看了白茫茫的一片吧,看不到青瓦白雪相映,看不到落了叶的树因了雪而透彻晶莹,看不到他们堆的一个雪人在门口笑着,看不到他们进来见到她时一脸惊艳的表情,亦看不到那一棵雪树下,撑着伞站着的那个眉目如画的女子单薄的身影在白色狐裘之中显得圣洁如神。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亦是不短,足够自己习惯她在身边。
所以有些事,并没有告诉她。
那边一切安好,只是,他仍是一如既往,招蜂引蝶,风liu至极。
没有告诉她是怕她伤心。她一直都很平静,其实离了这么近才能够了解,这平静不是漠然不是不在乎。
那是一种笃定,笃定自己会这么一直等下去,笃定自己的心意。
“我还有事,要走了。青檬也会去武场,下午应是不来了。你若有事就叫贾平。”
“好。”听到他起身的声音,又道,“不先吃晚膳么?”
没有停留,声音已经到了门边:“回来再吃。你要饿了就先吃。”门帘掀开,又是一阵风。
是知道有事瞒着自己的,有关凤皇。只是,大约是无关的事,否则定不会不让自己知道的。
凤皇,这两个字,像是魔咒一般。
起初是身体不能动弹,又是苻坚看的紧,不敢去找凤皇,一年前身体也恢复了,能慢慢走动,苻坚那边也不再这么紧张,却是自己,无颜面对他了,不敢见他,所以拖了一日又一日,便又是一年。
不知要怎么对他说,自己,最后还是选择了,自己一个人走。
哎……
一直是习惯他在身边的,纵使那年他不见自己,却还是能感受到他在自己身边,空气里都弥漫着他的味道。一直以为没了他自己定是活不下去。可是人的韧性有时候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没了他,在一个完全与他无关的环境里,自己还是那么平静地活着,有时候笑着,别人都会觉得是知足和幸福,有时候连自己都会这么以为。
可是,心里有一个地方,能够听到风声,因为空旷。
坐得累了,就躺下来,却不知怎么慢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