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两个人却是一起病了。凤皇是病来如山倒,一下子病得失去意识一直在昏迷。我上次割腕失血过多本就虚弱加上晚上受惊,高烧不退,都是危险。
苻坚看两人同时病了,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心里也不知想什么,只是吩咐太医好好照顾。自己却没有再踏进紫宫。
我一醒来杏儿就告诉我凤皇病了,昏迷不醒,我立即起身,杏儿拿了一件衣服就给我披上,走至偏殿,只见人来人往,见到我一个个行礼,我的脚步却慢下来,我逼他逼成那样他都不愿见,现在若是见了他,我怕……他受不了。
我,不能只考虑自己。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他是一个男人,他有他的尊严。
站在窗外,呆呆地看着他,他瘦了好多,不光光是脸,整个身体都瘦了,眼睛闭起仍可见到眼框,下巴显得坚毅了些,太医正拿了针给他针灸,这大约也是一名汉医。苻坚崇拜汉族文化,一直实行汉化。
我呆呆地看着,已经很久了,没有这样看他,我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笑得极其灿烂,阳光都为之失色,那个时候,他尚是一个养尊处优笑容明丽的小王子。只是两年,他就显得长大了这么多,岁月啊,如此残忍!
“小夫人高烧刚退不适宜吹风!”太医出来见到我,连忙说道。
我却是笑笑:“凤皇,是什么病?”
“只是体力不支,这倒是没什么,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少了点。小夫人还是请回吧,若不然进去看也是一样,姊弟之间,没有那么多礼数!”太医捋着胡须笑道。
我俯下身:“劳烦太医多加照顾!”
杏儿见了连忙递上去一些银子首饰什么的,太医收下:“这个自然。只是小夫人的身体也得多加小心,年纪虽小,却是伤痕累累。”
谢了他,这个身体,我还真是对它一点都不怜惜,它也是可怜。
在凤皇昏迷的时候我总是在他的窗边一站就是一天,不敢进去,怕他突然醒来,不去看也不放心。
这样过了五天他苏醒,苻坚来看过他,走的时候只是幽幽地叹气,小半个月他才能起身行走。我见他大好了,也就不再去看他,自己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房间,一坐就是一天,很多时候,我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一点也不想死,要死也要等到凤皇攻破长安的那一天!
拿恨来支撑自己,要比自己想象得痛苦,可是没有恨,就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如同行尸走肉般,由人领着,走向死亡。
凤皇,我等你,尊重你的一切决定!
等待的日子很长也很短,我只能每天望着凤皇的方向,想象着他也在想着我念着我。
若不是如此,仅靠那一点点恨,我真的撑不下去……
苻坚时常过来,却从不看我,每次来了,都派人看着我,他一来我就是条件反射,呕吐头晕,还常常不自觉地流鼻血,太医也查不出是为什么。他每次来,都是一阵瓷器什么破碎的声音,走的时候怒气冲冲,凤皇刺伤他的本事大约不在我之下。苻坚却是时常赏我东西,外人看来好像是我恩宠不断的样子。这样也好,至少没有那么多人知道凤皇的事,越多人知道,怕是他越痛。
渐渐的,生活趋于平淡。
两个人在同一个宫里,朝夕都可以知道就在身边的他的气息,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相见。
这样,是不是也是一种相守?
中秋。
早晨我刚起身就听得太后差了人来说是晚上赏月,会有人来接我。我一向从来不出紫宫,后宫有什么活动也从来没有人来叫我,大约是苻坚下了令。现在也不知是因了什么,我很不想去,又怕引起太后不满以后不小心把你赐死事小,连累慕容家的人却是不好。
虽然我对慕容家族没什么好感,但是,没有好感并不是说可以看着四万尸体而无动于衷。
却是有些感慨苻坚汉化程度,连汉族的节日都过。
晚间来接的是苻坚派来的人,我仍是绾了个简单的发髻,平日穿的素色衣衫,清淡了一张脸,由杏儿扶着,坐上了云母车。
晚宴设在一个高台,底下是一池清水,晚莲开着,四周的建筑亦是巧夺天工,高台倒是大得很,我来的时候,已经有很多贵妃什么的倚着栏杆什么的在闲聊。
我下了车,一池的晚莲,花朵一个个开得正盛,及其美丽。恍惚间似乎又回到那一年,因了我喜欢莲花,凤皇便移植了一些在水缸里,叫了搬了放在我们的院子里。我笑着卖弄别人的文学:“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不可亵玩焉!”他却是击掌道:“好极,这真是像极了你的!”我笑:“哪有?”他却是极为认真:“怎么没有?旁人远远地看着你觉得你是亲近,可是啊,近了才发现,靠近你真是不易的事,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也从不依附什么,从不要求什么。”
现在想来,凤皇,那时你是什么心情呢。
可是,凤皇,你可知我是这么深深地依附于你,要求你在我身边。
靠近我哪里是什么不易的事?从一开始,你就一直在我心里,那么近,那么近。
闭上眼,原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接受一切的,可是,到头来,连回忆都没办法承受。
凤皇,我们现在那么近,又那么远。
“哟,这是谁啊?”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思维,我张开眼,一个浓妆的女子,大约也就十六七岁,长相倒是极为甜美,大眼睛长睫毛,嘴巴也是大大的。我茫然地看着她,她见我睁开眼,有一瞬间的呆愣,随即眼里闪过一丝冷光,有点咬牙切齿道:“你就是紫宫的那个妖精?!”
我皱眉,这样的女子,能在这宫里呆多久?
“为什么不说话?!”她见我不说话,只是看着她,恨道。我仍是看着她,没有表情。她一把掐住我的手臂:“你以为你长得漂亮就行了?你不过就是个俘虏!”
杏儿见了,就要叫出来,被我的目光止住,不甘心地低下头,眼角微光浮动。
痛,由手臂开始蔓延,我皱眉没有呼痛,余光却是瞥到了楼上的女子都是兴致勃勃地看着,心里冷笑:“这位姐姐,苓儿从不觉得自己长得漂亮!”你在乎的,不是我的资本!
如我所愿,那个女子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我,似要喷出火来,手里的力道也加重!
“碧夫人?”旁边一个娇柔的声音唤道,“皇上快来了。”
手上的力道消失,那个碧夫人狠狠刮了我一眼,向门前迎去。我一转头,看见一个粉衣的女子,瓜子脸,白白的,眼边有一颗痣,相貌并不是极美。她拉了我的手:“妹妹疼么?碧姐姐也不是故意的。”
我笑着摇摇头,俯身:“谢谢姐姐。”
“不不不!”她忙摇手,“可不敢当!我只是……”
“多谢姐姐。”我打断她的话,轻笑着说。
“呃……”不好再说什么,“我叫张蕊英。没想到妹妹受尽宠爱却还是这般平易近人。”垂下头,眼底有失落。
在宫中,这样的女人应是很多吧。或许连皇帝的脸都没有见过,这次能来这里已觉得是莫大的荣幸。我淡淡笑道:“我叫慕容苓,小字凝苓。”
她抬起头,看着我的笑脸,也慢慢笑了。
随着一声宣驾,苻坚哈哈大笑扶着一个贵妇人走进来,紫色的华丽衣衫,是太后。后面跟着的那个年轻的一点的亦是金色华服上绣金凤的大约是皇后。苻坚与太后不知说了什么,都是笑容满面,皇后只是端着笑脸在后面跟着。在后面是一些皇子和亲近的大臣。
所有的人跪下行礼,我头低得低低的,胃里开始翻腾。
“妹妹没事吧。”张蕊英立即关心地轻声问。
我摇摇头。条件反射,有什么办法。倒是没有流鼻血。
随众人上了高台,我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渐渐月光洒下来,如银子一般,将园子照得亮堂。几子上有茶水瓜果,不时有宫女端来糕点。离苻坚他们甚远,听不清他们的声音,这样甚好。
过了一会,竟有太监来唤我:“小夫人,太后找您呢。”
我有些怔忪,找我做什么?站起来对张蕊英说:“姐姐,我去去就来。”
她点点头,眼里隐隐的失落。
站起来要走,那个太监却拦住了杏儿:“太后只是喊了小夫人。”
我微微一笑:“那你就先留着吧。”
“姑娘……”杏儿眼里开始有泪。
“傻姑娘。”我笑,“又不是去哪里?!”
杏儿还算机警,立即意识到自己的不合适,立即扯出一个笑脸:“奴婢是怕姑娘去了皇上那里就不记得奴婢了。”
“那你不会自己回去么?”我满意地笑笑,杏儿一直跟着我,对我的感情都比对凤皇的深。
跟着那个太监,由另一边靠近苻坚的位置,苻坚见我来了,笑道:“苓儿来了?刚刚去哪里了?太后还找你。”
所有的人都回头看我,却都是怔在那里,只有月光静静地,洒落在我身上。
胃里的翻腾更厉害了,却是苍白了脸,行礼:“参见皇上!参见太后!参见皇后!参见众位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