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江边,等待那个人的回归。
“子敬。”
“他们应该就快到了。”
“是啊,没想到这次公瑾还会这么奋不顾身地前来,看来他是明白自己的罪过了吗?”
“伯符,我们平时没有什么机会交谈,可是我从公瑾那里也了解了你不少的故事。”
孙策一脸诧异地看着鲁肃,这个在传言中大方地馈赠过周瑜一仓米粮的深藏不露之辈,此刻仍意味深长地看着江面,布满血丝的双眼,很显然是一夜没有睡眠的证明。
“子敬,看你的样子,似乎颇为疲劳嘛,你是在这里等公瑾吗?”
“不止如此,我还阻止了一次试图留人笑柄的暗中使诈。”
“暗中使诈?子敬不要和我打谜语,我伯符最不擅长猜谜。”
“伯符,其实子敬一直不明白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子敬言语若有冒犯之处就请多多原谅。如果说孙坚大人不幸与世长辞,你有信心继承发扬江东现在的基业吗?”
“子敬何出此言?”
“因为我实在不能相信,你为什么在心底里还这么依赖着自己的父亲,你明明已经率领部下打下了今后的江山。我们脚下的每一片土地,是你带领我们一步一步打下来的,是你啊,伯符,而不是你的父亲——孙坚。”
“鲁子敬!!”
孙策觉得鲁肃话题越扯越远,隐隐中还感受到了话中的挑衅意味,他一把抓住了鲁肃的衣领,恶狠狠地盯着这个正在出言不逊的、戴着文弱书生面具的“伪君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就把话挑明,不要再拐着弯子和我打哑谜,我已经说过了,我孙伯符不擅长猜谜语。”
“呵呵,伯符你不要激动。”
鲁肃轻轻地按下了孙策深深颤抖的双手,换做他人,恐怕早已被孙策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吓得魂不附体,就算不是自己犯下的罪行也供认不讳了吧。
“伯符,其他我先不说,你觉得你的父亲会是一个在来路中安排伏兵,趁他人不备而将一心求和之人一网打尽的卑鄙小人吗?”
“你竟敢说我父亲是……?”
孙策又想发作,但似乎明白了鲁肃的真意,于是克制着收了收自己的脾气,决定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清楚。
“等一下,子敬你的意思是,你在这里时刻守候,最后成功阻止了父亲派遣的刺客在公瑾等人前往这里的途中暗下杀手。”
“我并不知道安排这些刺客的人是谁,但除了伯符的父亲之外,在下实在找不到第二个备选的人选了。”
鲁肃在称呼孙坚时特意用了孙策父亲这样的称谓,显然毫无一丝对现在统领江东英杰主公的尊敬。孙策对此仅是皱了皱眉,毕竟鲁肃是周瑜的深交,其在为人方面的大方得体和令周瑜也时常赞不绝口的智慧在孙策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从地位上来说,周瑜尊敬鲁肃,就表明此人绝对拥有相当的城府,至少,他不会信口开河,随意诋毁任何人。
“子敬,你要知道,你现在口中所指的对象是我的至亲——我的父亲孙坚,如果说我最终调查下来发现事实并非如此,这个罪名可足以致死,你有这样的觉悟吗?”
“刚才鲁肃所说,虽是猜测,但也是十足的肯定。”
“好,子敬不愧为公瑾的至交,待我现在就和父亲对质。”
孙策一股脑地转身离开,鲁肃孤独的身影继续远视着江面之上的动静。在刚才整个的谈话过程中,他始终没有正眼瞧过孙策一眼,即便是在孙策近距离哈着怒吼之气的时候,他也仍然看着江面,空洞之中掺杂着一丝感伤。
“这根本就不是孙策啊……”
鲁肃并没有太多的机会和孙策见面,此前他只是通过公瑾的介绍谋了一个小小的差事在其手下打杂。若不是周瑜平时在和孙策的对话中偶有提及,恐怕江边一个发呆的“傻子”还远不足以引起孙策的兴趣,甚至连一句问候的话语都懒得攀附。
“只是公瑾啊,你为什么要独自承担这一份痛苦呢?知道事情真相的,可不止是你一人啊。”
江上的小点,逐渐进入鲁肃的视野范围之中。
“开什么玩笑!!我什么时候和鲁肃说过让你们中止刺杀的计划的?”
林齐市的面前跪着一排唯唯诺诺的男子,恰逢此时,孙策也不合时宜地加入他们的对话之中。
“父亲,这些人是?”
“怎么了,策儿?这些只是我得意的部下而已,他们某些事情没有做好,我正在教训他们呢。”
“父亲,该不会他们的任务,是为了暗中截杀周瑜他们吧?”
林齐市扬了扬眉毛,好不容易隐藏起来的怒火又填满胸腔。
“策儿,你这话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觉得为父没有告诉你这件暗杀的事情,让你丢了面子?”
“孩儿只是不明白,父亲就一定要用这样的手段来夺得荆州吗?”
“正所谓兵不厌诈,对方既然到了我们自家的领地,就容不得我客气了。我要怎么料理他们都好,只要达到我们最终的目的就行了。”
——我的父亲,不该是这样的人才对。
——其实从最初开始,父亲必然就会选择自己主动前往荆州,而非龟缩的保守等候。
——如今,父亲竟会采取和坑蒙拐骗密切相关的手段,更是和他之前的性情背道而驰。
那个时候,孙策的心里有这么一种说不上心头的感觉:
——这个人,真的是我的父亲吗?
破碎之梦,正接近着美丽的肥皂泡破灭的那一刻。
接待周瑜一伙的,是擅作主张的鲁肃,他不仅绕开了孙坚的直接指示,更是打着孙坚的旗号喝退了意图执行刺杀指令的一群刺客,惹得这帮没头没脑的刺客一听到孙坚的名字就打退堂鼓。
“公瑾,欢迎回来。”
周瑜看了鲁肃一眼,默不作声,倒是身后的刘备一脸郑重其事地回了礼,鲁肃仔细地端详了这个素未谋面之人,突然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个人,将来说不准会成为我们江东的头号劲敌。
“孙坚已经等候你们多时,请随我来。”
关羽和张飞奇怪鲁肃竟然直呼自家主公的名号,来到会客大厅之前,那种沉浸空气中的杀气深深地钻到骨子里,搅得头皮一阵发麻。好在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猛将,这样的微妙气氛还不足以动摇他们坚定的护主之心。
关羽拍了拍刘备的肩膀。示意刘备注意周围的险恶环境,刘备点了点头,继续跟着鲁肃的步伐迈入了柴桑城的会客大厅。
“啊,周瑜啊,我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林齐市笑呵呵地迎上前去,在瞥到随行人员之中的鲁肃时,他恨恨地瞪了瞪眼睛,只是这个动作的隐蔽性做得十分巧妙,除了鲁肃之外,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眼神传递而来的信息。
“你叫鲁肃是吧,我记得我曾和你见过一面。”
林齐市自然没有和鲁肃见过面,只是他随身携带的装备如同隐形眼睛一样地戴着,帮助他在第一时间可以反映出每个人的真实姓名。
“我记不得了。”
“好猖狂的口气,怎么能用这样的语气和主公讲话!”
黄盖上前刚准备狠狠地教训鲁肃,林齐市假惺惺地展示出大人有大量之风,一把将黄盖推了回去。
“公覆,想必他也是实话实说,如果只为这点小事大动干戈,那我也太过于小家子气了。”
黄盖迫于林齐市的威仪,暂时收住了怒火,抽身而回。
“那么周瑜,我们也不再闲聊了。直入正题吧……”
“是,我愿意代表荆州太守刘表交出绶印,归降江东孙坚门下。”
周瑜边说边托起了手中的绶印,林齐市刚想上前一把接过,周瑜却自顾自地走向了另外一边的孙策,单膝跪地。
“你这是干嘛,公瑾?”
想自己恐怕直呼其名践踏了他的感受,林齐市忙以字称呼周瑜。
“我只是把荆州的绶印交给江东的统领者而已。”
“哈哈,想你是猜想我儿孙策必会继承我的事业,提前预习起将来的拜见之礼了。公瑾啊,我知道你此人平时一向幽默风趣,故意调节现时的气氛。”
林齐市原先的打算,是等自己接过绶印之后下令动手,将周瑜四人团团围住,没想到周瑜先发制人,行为之中还隐隐包含着一种可怕的企图。
——原来如此,我就想这个小子怎么这么倔强呢?我的破碎之梦竟对他失效了,可是没用的,你这样做只会撩起他们的怒火……
“哎,公瑾你也够婆婆妈妈的,直接把这个绶印交给孙坚不就行了吗?”
张飞上前一把夺过了绶印,径直朝林齐市大踏步走来,由于鲁肃率领众人前来已经避开了林齐市率先准备的环节,这个疏忽大意得以让关羽和张飞提着兵器迈入大堂。
“喂,孙坚,按照你的吩咐,就把这个绶印交给你了。”
这样的果断竟让在场其他的人毫无一丝危机感的预见,就在林齐市一心准备捧过张飞手中绶印时,张飞右手用力地抱紧了林齐市,将手中的蛇矛对准了林齐市的咽喉。
“我问你,这个荆州,你倒是要还是不要?”
浑厚低沉的请示,更像是冰凉刺骨的威胁。林齐市赖以生存的心里战术,被这样的巨大冲击砍去了一块山角。终于,这样一座难以挪动的山脉也经不住强风的摧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