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细五嘴里啰嗦着,身子机灵地往后退。退了十来步以后,他一溜烟地跑,圆圆的身子灵巧地在桌子之间的人缝里穿过。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躲开这个阎罗。
离开。最快地离开。他不敢在酒楼里找金巧儿和七虎,双脚快速地迈动着,以最快的速度从酒楼里跑出去。
到了街上,他尽量往人多的地方跑,想靠人头的攒动躲开那个阎罗。跑了一阵,他在另外一家酒楼门前站住。
看到酒楼,饥饿的感觉又强烈起来。
他心想,“吃东西都有人吓?真是没天理。还有王法吗?没有警察吗?我看看,街上有衙役吗?有捕快吗?怎么都没有?不管了。我这一次请出力量哥。你厉害,难道我是软蛋?”
谢细五打量这栋高楼,那里面人头攒动,菜的香味和酒肉的味道一起弥漫出来,吸引着不少街上的不少人蜂拥而入。谢细五的心里痒痒的,恨不得酒楼,好好吃一顿,然后再死,也不迟啊!“你叫铜铃阎罗?我也可以叫一个通天魔王。我这通天魔王!让你们这些家伙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谢细五心里这样想,身子就有些飘飘的。幸亏口袋里沉坠的东西比较多,才没让他飘起来。
刚刚偷拿到手的金属块,让他感觉自信满满。谢细五昂着头,往酒楼里走。这一次他不去找空闲位置,而是径直冲着正对着门的那个台子走过去。台子后面站着一个妖艳的女人,左手摇着一把团扇,右手正在扒拉算盘子。
在女人的身后,摆放了十来个酒坛。
他走到女人前面,他站着的个子还比坐在高凳子上的女人矮,他想靠身体制造一些阴影压住女人,看来实现不了啦!他从身上摸出几块金属,重重地敲击在台子上。
这些东西,究竟值多少铢(猪),他不关心。他关心的是这些金属物能为他垫出一个怎样高高的台子。
敲击声让那个女人抬起头来,她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谢细五,“客官,什么事?”
“好酒好肉伺候着。”谢细五大声地喊,“看见没有,这些都是你的了。剩下的不用找,全都算你的。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你的小脸让大爷摸一把就行啦!事先说好,我这个人很豪爽的,千万不要跟大爷客气。我只摸一下,你要强迫我摸你的脸蛋两下,我就跟你翻脸,听见没有?”
“混蛋!”女人恶狠狠地冲着谢细五吼叫着。
这不是谢细五期待的阿谀巴结的声音,谢细五觉得屙屎嗑瓜子,不对味了。谢细五怪异地放低了眼睛去看对面的女人,女人的一张粉脸变得很硬,像紧绷的一块铁板。他等待的笑靥如花是这个样子?谢细五觉得很奇怪,难道钱的力量全无作用了?
钱可以驱使鬼推磨。
钱可以将黑的变成白的,将错的变成对的,将良家妇女变成妓女。
良心在钱的啃噬之下,会变得无良的黑心。
“钱!看不见?金钱!”谢细五将自己手里的金属在台子上又砸了几下,“不认识啦?”
“认识你的头。”女人突然扬起手,狠狠地曲着手指,在谢细五头上敲了一下,就像敲着一个空坛子。谢细五觉得脑袋“嗡”地一声,眼冒金星,天旋地转起来。
“不好,冒烟啦!头都裂开啦!”谢细五伸手捂住被敲的位置,“我要死啦!”谢细五说着就要往台子上倒下去。
“死?”女人呵呵冷笑着,“我看你是粪缸子里学游泳,找死!你是哪里的臭小子,穿得人模狗样的,学会拿假钱来骗人了。”
“假钱?”谢细五愣了一下。虽然并不愿意承认“假钱”的指责,但他还是迟疑了。他拿起那几块东西,在眼前来回地晃动着。
从外在图案、形状、大小来看,谢细五手中的东西跟他从金巧儿那里看到的金属块没有任何的区别。那个老板的手法那么快,在不知不觉之间将真假转换了?不可能。这个老板在说假话?哄骗他?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刚从银行里取出来的。”谢细五着急了,虚张声势地嚷着,不愿意承认这个可怕的事实。
“银行?”那个妖艳女人对银行这个词没有什么概念。她哈哈地笑起来,“银行是什么玩意?银这个东西,不值钱,我们要的是钴,用黄金混合的钴,硬度超强,这种东西才算得上钱。你这个玩意,软软的,里面就是银,外面顶多镀了一层金而已。”
“镀金?”谢细五拿着那几块金属,用手一扳,果然软软的就折过来了。金属块本身的韧性不错,但没有硬度。看来这里的人,是以金属的硬度来作为价值的对应物?
“妈的。怎么回事?”谢细五将手里的金属块往地上一丢,狠狠地骂了一句,转身就往外面走。
谢细五的身影在门外消失了,那个女人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双脚一跳,踩在那几块金属上,眼神还警惕地看着谢细五远去的方向。
过了一会,女人从脚下抠出那几块金属,转身回到柜台里,嘴里哼着小曲,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在她心里,暗暗好笑,“哪里来的臭小子,敢在石大娘面前玩嚣张,简直是冰山上栽树,不知死活。”
谢细五恼怒地冲出屋子,继续在人群中窜来窜去。从那些口袋里摸出来的,还是那样的金属玩意。那个老板骗他,街上的所有人都在骗他?
一个人如果受骗了,情绪的承受力会马上降低。情绪低落以后,人容易任性。任性以后,人就难免会走向偏激。
谢细五把那些掏出来的金属块一边掏一边往外抛,像一个杂技演员般表演着。他当然没有杂技演员的水平,那些抛出去的东西,他很难接到。
金属抛高了,映射着金色的阳光。金属块落下来,街上有人被金属块砸到了,也有人发现了落到地上来的金属块。
看到金属块的眼睛立即被点燃了。一双眼睛,又一双眼睛,燃烧的眼睛让人失去了理性。争抢马上开始了,街上的人几乎所有都席卷进这种争抢里去了。
谢细五从人群中挤出来,心里鄙夷地看着那些争抢的人,“抢吧,抢吧,几块废铁也用得着这样打破头吗?”
街上变得很混乱了,男男女女都加入到争抢的行列中。一滴红色的鲜血带着微微的温度飞过来,击打到谢细五小小的鼻子旁边。他用食指蹭了蹭黄豆大小的鼻子窝窝,疑惑开始浮上了谢细五的心头。
“这个臭婆娘,骗了我?”
一个人踩到另一个人的肩上。一个人踩到另一个人的头上。有人摔倒在地上,一个男人压上去,另一个女人也不由自主地压上去。
一个男子刚抓到一块金属块,从旁边“刷”地挥起一把雪亮的刀。手飞起来,那块金属块还抓在手中,紧紧的。
一个女人刚抢到一块金属块,从后面伸过来一只手,紧紧地抓住那女人的头发。头发马上散开了,披散的头发急速地摇着,就像一个水鬼在水中摇荡。那种柔顺的摇荡,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黑色的头发,就像草一样,一把一把地拔出来。在黑色的末端,还有一小块殷红的头皮,将那些头发聚在一起,不至于分散开。
现场乱成了一团,红色的血四处乱飞,各种身体部位也拆散了,被凌乱地抛洒着。
喊叫。尖叫。嚣叫。哭叫。嘶叫。猛叫。鬼叫。辣叫。
声音也和那些人影一样乱。乱得耳朵都要被胀破了。
谢细五用手堵着两只耳朵,身子卷得像一个皮球,滚到一个墙角去。只有那里比较安全一些,但是也不时有失去控制的身体撞过来。谢细五不得不拼命用手挡着,不让那些身体靠近。
看了一会,谢细五心里越发的觉得奇怪了。“那些不是假钱?而是真钱?”带着这种疑惑,他悄悄回到那个酒楼。
他站在门边,侧着身偷偷往里看。石大娘拿着那几块金属正在冲几个店小二吹嘘着。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乡巴佬,也想在石大娘面前玩高富帅。我呸他三舅妈的,就他那个土豆样,我只要瞅他一样,我就知道他的皮该不该削。我稍稍用了一个障眼法,就把他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这小子脾气还挺耿,这么多钴金,丢了就走。丢了正好,这十多万铢少说也够我赚三四个月的了。”
“石大娘,你真厉害!”
谢细五站在门外,恨得直跺脚。他真想冲进去,把石大娘撕吧,撕吧塞进嘴里吃了。但是,谢细五想起那个在酒楼里拿大刀威胁他的铜铃阎罗。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切还是忍为上。
谢细五就想,我不敢明着来,我暗地里去找点把火,一把火烧了这个黑店。这个想法还没有点燃他身体的动作,柜台边的情绪已经发生了变化。
“什么?”石大娘恐怖地叫喊着,“这是烈焰幽魂的钴金牌,啊——”
烈焰幽魂的钴金牌?这是什么东西?欣喜转瞬变成惊恐,这是为什么?这东西是烧红的铁块,还是上面沾满了毒药?或者预示着某种厄运?
石大娘的声音凄厉而悲惨。谢细五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傻呆呆了。他看到柜台边的人惊惧地喊叫着,然后朝门口挤过来。
谢细五再往街上一看,街上的人已经空寂了,在地上散乱着撕破的衣服、丢弃踩烂的水果,鞋子、零星的带着腥味的血痕。
“怎么回事?”谢细五想要弄明白这背后的原因,已经没有可能了。从酒楼里冲出来的人裹卷着谢细五,往前奔跑着。
“怕成这个样?”谢细五自言自语着,“难道吃人的魔鬼来啦?”
该去何处?是什么样的危险正在像乌云一般笼罩上这一片天空?跟着跑,还是顶着,看看让这些人如此害怕的魔王是什么东西?跑,还是留,该怎么办?
谢细五觉得无依无靠,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着的树叶。很快,他就被卷到一个空阔无人的旷野,四周寂无人影,连一个路人都没有。
这个城市。这个地方,都像一个巨大的问号存在着,让谢细五觉得莫名其妙。一阵风似的,突然来到。一阵风似的,马上又结束了。来得何其迷茫,去得又何其快速。
刚才紧紧裹着他的黑色人影,突然就像风吹散的雾,消失得干干净净的,了无痕迹。
“七虎,七虎,”谢细五惊恐地喊着,希望这样的喊叫声能够帮他挣脱恐惧。喊了两声,他又哑住了,张着嘴,嘴里的声音卡住出不来了。
在这周围,会有什么危险在等待他?这样大声喊叫,不是自己投进妖魔的嘴里去吗?
谢细五猛地往地上一蹲,像老鼠那样转着小眼睛,搜寻着四周可能的危险。
“喂,你蹲在那里干什么?”
谢细五抬起疑惑的眼神,看着从旁边一条大路上走过来的七虎和金巧儿。他们就像突然出现似的,没有任何事先的征兆。谢细五蹲着没有动,脑袋有些僵滞,从两人走过来的地方看,像是一个转弯,他事先看不见是正常的。
“我们到处找你,想不到你走到我们前面来了。”金巧儿说。
“你要走,先跟我们打个招呼啊,免得我们为你担心。”七虎说。
“哦,你是怕我们给你带来麻烦,连累了你。你不想跟我们在一起,对吗?”花哥站在七虎的肩上扇动着翅膀。
“不,”谢细五大喊一声,站了起来,发狂一般奔跑过去,紧紧地把七虎抱住了。花哥吓得“嗡”地飞起来。
七虎像一棵树,任由谢细五抱着。谢细五细小的眼睛里滚出哗哗啦啦的泪水,把七虎漂亮的衣服糟蹋得一塌糊涂。
“你干什么?干什么?”金巧儿不满了。她觉得七虎是她的一件非常满意的作品,被谢细五糟蹋让她生气。
“你看看你,鼻涕眼泪糊在衣服上。哎呀,哎呀,这里也是,那里也是,好恶心,呸呸,我呸你个三舅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