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希望,绝望
这是一个漆黑的屋子,没有一扇窗子,光线根本无法渗透进来。它漆黑、狭小,空气中还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让宿白十分地恐惧和压抑。
他到这里已经不知多少天了,长时间的拘禁,让他忘记了时间。那段到达这里以前的记忆,到现在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但是由于宿白被关在了这暗无天日的房间里,时间仿佛都流动得缓慢了,宿白仍然记忆犹新。
那是世界末日。
宿白只记得飞甲掀翻了大地,雷雨将大地洗礼得四分五裂,空岛之上的冰山,和冰山之中的人,在天火降落之后,就没了踪影,估计已经在那场浩劫当中灰飞烟灭了吧。
那一刻,不知为何,宿白的心脏刺痛了一下。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宿白并不知道。他只看见了,在那空岛之上,悬浮着一棵五彩缤纷的明星,她的眼睛就像天边彩霞似的斑斓,里面仿佛有云彩流动。
在毕月乌带走宿白之前,宿白与她,那颗斑斓明星中的女孩子相识一眼,隔着十几里的距离,一人在天一人在地,他们的目光却能够穿越时间空间似的,一眼的凝视,就将双方的样子深深地印在了心里。
她好像很孤独……
可是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情感啊……
她就像,一个兵器,强大,却很冰冷。
可是事情的波澜并没有结束,宿白被带到了这里,这个狭小、黑暗、血腥的屋子里。宿白的手脚被套上了铁镣,他在一张冰凉的床上,就那么面对着黑暗,一过就是半个月。这半个月,宿白只有在前几天粘到了一点食物和水,可是后来不知为什么,就连水都没有人送来给宿白了。宿白感觉时间是如此地漫长,没有食物和水,没有光,没有自由,这种感觉就像,死了一般。任何人在这样封闭漆黑的空间里,都很难不变得神经发疯。
宿白忘不了,那个带着自己奔波了千里的美丽女人,在关上闸门的那一刻,眼神突然的冰冷。
为什么?救了我的人,现在却令我生不如死。
很奇怪的事,宿白滴水不进,一连半个月,竟然没有任何死亡的感觉,只是感觉到非常的虚弱而已。难道这就是他们折磨我的原因?我到底是谁?
宿白再次陷入了记忆的漩涡,可是他就是回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他只记得自己的名字。
就这么再过了半个月,宿白已经开始感觉到自己生命力在流失了,他的眼皮有些沉重,随时都想要睡去,可是他不能,因为这一睡可能就是永远。他还在等待,等待那扇门再次开启的时刻,尽管他也不知道那扇门再次开启时,他能否还能睁开眼睛,那时候的他是否还是他。
宿白仿佛听到了,他体内有一个声音,在吼叫。
与此同时,地面之上,一家旅店的客房内,一名女子睁开了眼睛。她倾城的容貌被一块黑纱遮住了,即便这样,依旧不能掩盖她的风姿。这张黑纱,反而将她的气质,衬托出一种神秘的美感。
她走出客房,当即便有一名小二迎了上来,躬身问道:
“客官,您有什么吩咐叫小的便是,掌柜的交代了,让我好好招待您。”
“通知一下你们掌柜,不必说是何事,他自己便会知道。”女子的声音如同她的面容一样冰冷,她的眉宇间,仿若有万年雪山上的冰霜一般,永不熔解。
小二点头哈腰地走了,女子继续往楼下走去,穿过了大厅,来到后院,守卫见到了她,竟然没有任何阻拦,仍凭女子穿梭在这间客栈。女子也似乎对这间客栈极其熟悉似的,转了几圈,就不见了踪影,而此时,她已经顺着暗道,一步步走向了那个封闭的房间。
“白虎已经醒了?容器已经准备好了吗?”
女子的手刚触碰到那扇冰凉的闸门,身后就传来了一个声音。那声音是个男人的声音,很浑厚,却有些慵懒,像是被上百坛佳酿浸泡过似的。女子没有转过身去看声音的主人,而是冰冷着声音说道:
“是的。”
女子的呻吟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容器……绝对有把握容纳白虎魄。”
“这就行了,反正把人带来的是你,夺魄的还是你,天机营交给你的任务,是将转生的白虎魄收回啊。”男子说道,他的腰间挂着一把竹剑,手里拎着一个酒壶,男子说完酒壶一歪,醇香的酒液顺着他的喉咙滚进胃里,引来他的一声赞叹。
女子依旧冷冷地说道:“是啊,所有事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阴翳,她手一掀,将怀里的包裹打开,露出一张可爱的小脸,竟然是一个小孩!女子在见到这孩子的时候,脸上的冰霜不自觉地融化了,她的眼里充满着宠爱。孩子长得十分可爱漂亮,跟女子几乎九成相像。如果是个女孩,将来也必定和她一样倾人城,若是男孩,那也是万中无一的人中之龙。可是身后却传来了男子的赞叹声和笑声,惊得她身子不由自主一抖,脸上的冰霜再次凝结,她的眼里更多了分悲凉和愤怒。也不知道这笑声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快开始吧,别让上面等急了,为了这白虎,可是出动了浩劫岛啊,连玄蛇大人都牺牲了。”男子慢慢地说道,一点也不像是在催促。
一个客栈的掌柜,却了解西原最近发生的灾变原委,这实在有些不寻常,可是从他的身上,却看不出什么不凡,唯一有些值得人多看一眼的,也只有他腰间挂着的竹剑了。
“知道了。”女子打开了闸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在转身的瞬间,秀发飘逸,露出了她脖颈后的一个金色的字。男子见状,也只是耸了耸肩,他也没有跟着进去,只是随地坐在了暗道的石阶上,醉卧着饮他手里的拿壶酒。
宿白的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里仿佛有一个东西钻了出来,侵占着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在这个东西的侵占工程中,变得重新富有了活力,可是他的意识,却仿佛在被那东西吞噬着。
在这个被吞噬的过程,宿白仿佛看到了一个血色的世界,血流漂橹,伏尸百万,各种负面的情绪侵袭着他的心智,他几次都几乎崩溃了内心,却在一个声音的呼唤中再次清醒,死死抵抗着这个侵蚀他的意识。
“欲要夺魄,还要收容己身,首先便要经历魄者堕落之时所经历的绝望,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这不但是心智上的,还是肉体上的。白虎是杀戮之神,拥有世间无可匹敌的杀戮力量,可是它的反噬却是极为凶猛的,就是战场之上所有的负面情绪。恐惧、暴怒、绝望……如若在接受到白虎魄的过程中迷失了自我,那么便会被白虎魄本身反噬,成为白虎的奴隶,自身的意识将永远禁锢在身体中,无法自拔……”石阶上,男子像是喝醉了般地自言自语着。
宿白只感觉,自己被无数的厉鬼缠身,他们披坚执锐,或是令宿白恐惧,或是激起宿白心中的愤怒,宿白的脑海仿佛要被他们撕碎了似的,他的意识再次变得迷迷糊糊的。
眼前的黑暗,射入了一点光芒,哪怕十分黯淡,在这无尽漆黑的封闭小屋里,却是十分地耀眼。
是你,毕月乌阿姨!
宿白仅存的清明支持着他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透过这条缝,他看到了那个人,却没注意到那人怀里还有一个孩子。
救救我!毕月乌阿姨!
宿白心里强烈地呼唤,可到了嘴里,却只能是发出咿咿呀呀的嘶哑呻吟。宿白这才想起来,他只是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啊,就算有奇迹在自己身上发生,可是这么小的身体也经不住折磨,他小小的手,已经被勒出了血痕,一个月后的今天,他原本肉嘟嘟的小身子,现在却是瘦骨嶙峋,看起来让人心悸得害怕。
毕月乌走了进来,大门再次合上了,屋子里再次变得漆黑。在光线消失的前一刻,宿白仿佛看到了毕月乌那双美眸里,有种晶莹一闪而没。
“白虎,久违……”
宿白看不到任何东西了,黑暗遮盖着一切,他只能听得到毕月乌的声音,此时他更确信了来的人正是那个护送了他千里的女子。他希望的火苗,将死之时再次点燃了起来。
但是宿白却不知道,毕月乌在和谁说话,他没有注意到毕月乌手里的孩子,但是毕月乌显然也不是在和那个孩子说话。
只有毕月乌才能看得见,宿白的身上,勾勒出了一只白虎的纹样,黑色的纹路在宿白小小的身体上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流动着,散发着诡异的气息。黑纹修补着宿白不断由于营养缺乏而衰竭的肌肉和组织,正因为这样,宿白才得以存活下来,也正因为这样,从黑纹上泛出的黑烟形成的那只白虎,才显得这么地脆弱。
宿白听着毕月乌的话,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似乎表现出了愤怒,但这不是他的本意,这都是身体自己的反应,或者说,被另外的人操控着。
“我对不起你和殿下,可是我必须这么做。”
毕月乌的声音消失了,宿白怀着心里的最后一丝期望,等待着毕月乌将他的手脚镣铐解开,离开这个让人发疯的屋子。
黑暗之中,宿白什么也看不见,他只是默默等待,怀揣希望等待。过了片刻,宿白感觉到自己的衣物皆被拿开了,一滴水滴滴在他的胸口,还有些淡淡的温度。
毕月乌阿姨?她怎么了?
忽然,宿白的胸口一凉,什么东西触碰着他的皮肤,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心脏。那是一柄锋利的匕首,即使在这没有光源的屋子里,也能自己发着寒光似的。从它轻易地切开宿白的皮肤,肌肉,然后是心脏周围的血管,静脉,就能看出这把匕首绝非凡品。
匕首上的冰凉,渗透着宿白的身体,也寒冷着他的心。
为什么?
保护了自己的人,现在却要置自己于死地,为什么?
那为自己挡住背后的飞甲和天火是假的吗?那割破自己的手让自己饮血解除饥饿也是假的吗?那关怀的眼神,犹如母亲般的宠爱,都是假的吗?
宿白的眼里涌出了晶莹的热流,他不相信!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救自己,护送自己奔波千里?
绝望,然后重生希望,再被无情打破希望之后再生的绝望,比之原来更加地绝望。宿白感觉到自己仿佛置身冰窖,不但是因为生命在流失而感觉到的死亡的冰冷,更是自己内心的冰冷。
在这一刻,他仿佛能够看到了,自己的身上黑气构成的那只白虎。那些黑气就像白虎与他相连的神经,正被毕月乌用匕首无情割开。白虎在怒吼,宿白却安静得面如死灰。
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呵呵。
宿白看见,毕月乌那双如玉般的手,占满他的鲜血,握着他的心脏,将他的心脏从胸腔中拔起,神经还没有全部与宿白割断,撕扯心脏的疼痛肆虐着宿白的每一根神经。
原来这就叫撕心裂肺的疼痛……
人类之间,根本没有真正的情感!只有利益和抢夺利益!
白虎口吐这人言,声音在宿白耳中响起。
所以,这个人类只有被杀戮洗礼,才会看到自己内心,比杀戮更可怕!
真的是这样吗?
宿白的眼前再次浮现出那个血色的世界,尸山血海,血雨腥风,一切的生物都被屠戮,在尸山的巅峰,一位君王俯瞰着众生。
世界,真的是这样吗?
宿白看着自己的心脏被分割成两瓣,身边的孩子腹部被割开了一个口子,孩子痛得嚎啕大哭。他的心脏被放进了那孩子的腹中,白虎怒吼一声,消散在了空中。
宿白迷茫了,这感觉如此真实又如此虚幻。似乎发生在自己身上,却又不像。他的意识,仿佛被卷入了洪流。
这是我吗?我到底是谁?
“这是我吗?小白……”
宿白忽然打了一个激灵,完全清醒了过来,一个声音响在他耳边,如此地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