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南虽然心怀鬼胎,然而想到房子即将落实,兴奋仍然超越了忐忑。她想,房子买好,竞聘的事尘埃落定以后,一定要慢慢和王磊拉开距离,看样子他不是个纠缠不休的人,只要她不再赴他的邀约,相信他也不会继续找她。
即使日后李天辉知道了,也无非是一段毫无特色的普通来往。
莫南把不多的时间挤出一部分备课装修。各大装修论坛她都注册了账号,实木门、复合门、三合板门,瓷砖、马赛克、墙纸,装修队、设计公司、DIY,铺天盖地的信息汹涌而来,令她眼花缭乱无从选择,展望即将卖给装修的未来,她在叹息省钱真辛苦的同时沉浸在亲手打造新家的无限甜蜜中。
当然,大部分时间还是分给了越来越近的竞聘演讲。每天串门拉近感情的功课是必须做的,年轻女孩子之间说悄悄话,为人古板的高秀云面前乖乖做事,安义信在的时候加加班,谈谈雪茄和百家讲坛——莫南自王磊处学了不少关于雪茄的知识,成为系里唯一一个能与安义信就雪茄的品质、产地和历史谈上十分钟的员工,这一点极大程度上改观了安义信对她的印象,现在说起学生办的人,时常是“小莫和小于”怎么怎么的。
下班后莫南经常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疲惫、厌倦、愤懑、自怜,时常会埋在复杂的情绪里无法脱身。更多的是厌倦,她咬着牙想,在坚持几天吧,马上就要投票了,等结果一出来,我还做从前的莫南,我要按时上下班,我不要每天都在不同的办公室间穿梭,我不要再绞尽脑汁思考怎么做能够得到别人的赞许和支持。
星期二夜里十点的时候,李天辉还没有回家。莫南打了无数个电话,始终没人接听。莫南又急又怕,难道在路上出事了?取钱时被抢了?不可能呀,说了可以刷卡,他总不至于傻到提十几万现金去买房吧?
莫南坐立不安,想出门找他,又怕出去时他恰好回来,可在屋里坐等,又生怕他李天辉是出了车祸或者被抢,举目无亲,连医院也去不了。李天辉的同事她只见过两三个,而且都没留电话,公司的电话一直没人接,想来已经下班了。莫南急的快哭了,最后打114查了李天辉公司写字楼的物业电话,千恩万谢央求物业到李天辉的公司看看有没有人,十一点的时候,找到公司里一个值夜班的人,告诉莫南李天辉下午三点多就请假走了。
现在莫南几乎确信李天辉出事了。她疯狂地翻找抽屉,发现李天辉拿走了两张银行卡,这两家银行他回家的路上都有,莫南随手捞了一件外套立刻冲出门外,跑过一楼漆黑的楼梯间,黑暗中有个微弱的声音叫了声“莫南”。
莫南声音仓促地尖叫了一声,一楼住户的门前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想必是好事的住户凑在猫眼上仔细观看。黑暗中走出一个黑影,无声地站在她面前,莫南魂飞魄散。
幸好黑影只是在她面前静止,不说话也不动作。莫南惊魂落定后,借着微弱的路灯光,发现面前的正是失踪多时的李天辉。
焦虑顿时化为怒火,莫南粗声粗气吼了句:“这个时候你不回家躲在这儿干吗,想吓死我呀!”
李天辉低着头一言不发。
莫南火气更大了:“你看看这都几点了,啊?我快急死了你知不知道?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我打手机你为什么不接?你倒是说话呀!”
李天辉仍旧一言不发。
莫南怒极,顺手推了他一把,不料李天辉整个人竟轻飘飘地倒向楼梯,咚一声一头撞在了水泥台阶上。
莫南又是一声尖叫,下死力气把他拽起来,连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撞着哪儿了没有?”李天辉还是不说话,莫南在昏暗的灯下发现他一脸失魂落魄,一身怒气瞬间变成冰冷,难道真出事了?她像偶像剧的主角一般夸张地摇着他的肩膀,大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许久,才听见李天辉低声说:“回去再说吧。”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莫南心急如焚,但是看到李天辉面如死灰,只好压住满肚子疑惑和怒气,忍着不去追问。
李天辉却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只是低着头端详双手,眼珠子一动不动,完全无视莫南的情绪。
在无限寂静中他俩迎来了周三的凌晨。莫南绷着脸看李天辉,他双眼通红,神情呆滞,仍然没有开口的意思。
莫南只好打破沉默,轻声说:“你准备上午去还是下午去?说定了我好请假。”
李天辉嘴唇张了两下,最后脑袋深深埋进膝盖之中,声音喑哑地说:“不用请假了,买不成了。”
莫南一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分钟后她才回过神来,安慰自己似的问了一句:“是不是你今天已经交过钱了?你同事说你下午请假,是不是去交首付?”
“不是……那房,买不成了……”李天辉深深地埋着头一动不动,莫南有一刹那几乎疑心他是不是睡着了在说梦话。
她不敢再问,生怕听见什么确切的消息告诉她几天来的欢喜憧憬都是一场空欢喜。沉默保持了十几分钟,但也可能只有几分钟,因为莫南已经震惊到无法分清时间长短的程度了。
李天辉独自沉浸在痛苦中,直到天花板上传来一记响亮的撞击声,或许是楼上那个习惯晚归的住户终于回来了。这响声惊醒了李天辉,他猛一下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几步,然后回头看着莫南,带着难以掩饰的自责,声音沙哑地说道:“我对不起你,我现在手里只剩下四万块钱,房子买不成了。”
世上一切的声音瞬间都消失了。莫南有好一阵子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等她那被疲惫和惊讶闹得十分麻痹的脑子终于搞清楚这句话的涵义时,她已经没力气爆发了,只是极小声地问了句:“什么意思?”声音听上去甚至还十分平静。
李天辉鼓足勇气说:“我的那部分钱,之前投给了一个私募基金,上次给派了一万块钱的红利,都说周三还会分一大笔红利,可是,现在赔了,全赔了……”
莫南这才觉得心口疼的厉害,颤声问道:“全赔了?什么叫全赔了?难道一分钱都没剩下?”
李天辉不敢看她:“不是,还剩下四万……”
“四万,四万……”莫南茫然地念着这个陌生的数字,四万块够做什么?两平米地?一组红木沙发?一套科宝橱柜?四万块,当初李天辉卡里至少有十万多吧,怎么会一夜之间变成四万?怎么可能?世上有缩水这么快的钱吗?
她残存的理性思维提醒她,基金不是股票,应该不会赔的这么快,她抱着微弱的希望问了句:“你买的是基金?基金怎么会几天之内赔了一大半?”
“基金经理卷包跑路了……”李天辉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跟着两腿一软倚在衣柜上,仿佛已经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