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这话,如斯的淡然表情终于如薄冰一般,裂开丝丝缝隙。她忍不住猛抬头,打量完颜亶此刻的神情,揣测他的话里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完颜亶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方才的话深深刺痛了他。
是,我就是心里不痛快!他心底的那个声音在呐喊,在咆哮!
他早知臣子对他的不屑,“汉家小儿”是他们私下里对他的评价;宋敌未灭,西夏渐强,蒙古虎视眈眈;完颜宗弼一支功高震主,近年来愈发不甘于位列人臣,还有完颜元、完颜亮日益羽翼丰满,难道他们也要走上杀父弑兄的夺位之路?
完颜亶的浓眉皱起,如斯的话搅起他心中的烦乱,他恨恨,重又拾起地上的剑,胡乱挥舞着,毫无章法可言。此时的完颜亶,不是冷静的王者,不是阴狠的政治家,更像是一个任性的孩童,长发披散,浑身散发着*的气息!
大兴国见事态严重,顾不得别的,快步上前,一把拉过还在咀嚼完颜亶话语的如斯。如斯被他一扯,缓过神来,这才发现完颜亶怒意更炽,脑子一热,甩开大兴国的手,想要与完颜亶好言相劝。
她这一甩,力气不小,不仅挣开了大兴国,还带起一股不小的力道,借着这股力气,小小的身子竟冲出去好几步远。完颜亶挥着剑,有些癫狂,眼里杀意惊人,听到背后有衣袂扬起的声音,想也不想,顿时一个急转身,双手紧握剑柄,狠命地劈下!
待看清眼前人,完颜亶脑子里有一丝清明,想要收手,剑锋直走,却已然是来不及了。如斯哪想到正迎面碰上方才还在自己身外几米的完颜亶,“啊”的一声惊叫脱口而出。
饶是完颜亶半路撤回了一大半手劲儿,手中宝剑削铁如泥,这一剑劈下去还是力道惊人。尽管最后关头,他拼尽全力避开了如斯的心脏部位,剑尖还是“噗”的一声扎进了如斯的肩头!
如斯穿得极少,贴身衣物外只罩了件薄披风,一剑下去好像都能听见剑尖与骨头相撞的声音。她咽了口口水,还来不及觉得疼,只感到一股凉意和麻酥酥的感觉自左肩传来。刚才的动作间身上披着的斗篷的系带松开,此刻刚巧滑落,露出半截身子来。她微微一偏头,触目惊心的血已染红左肩,还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汩汩流出,那凉意,正来自于伤口。
完颜亶手执着剑,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木然地看着如斯的伤口。直到如斯再也抑制不住的痛苦呻吟响在耳畔,这才回魂一般,扔下剑来快步将如斯纳入怀中。
那疼痛终于迟钝地从身上传来,由着完颜亶抱住自己,如斯艰难地吸了几口气,觉得连呼吸都牵动着伤口,身子不停地抖着。那血只见多不见少,她抬起右手按在伤口上,疼得她口中“咝咝”作响,不由自主地掉下泪来。
完颜亶急了,一扭头看着一脸焦急的大兴国,怒吼道:“愣着做什么?快去叫御医!”
大兴国刚才没能拽回冲出去的如斯,眼看着她受伤,早就后悔不迭。被这么一吼,才想起叫大夫,忙跑出去了。
完颜亶一脚踢开脚下的剑,低头一看,如斯不知是流血过多还是疼痛难忍,双目微闭,似已晕过去了,眼窝有些青黑,嘴唇也有些灰白。他揽过她的腰,一把抱起她,顿觉手中轻盈得令人心酸,疾步将她抱回床榻。
这一动,扯到了伤口,本有些微合的伤口又有新的血流出来。完颜亶绞着浓眉,一眨不眨地看向床上的女子,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其他,他觉得只这一会儿,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泪痕未干,蜷缩在巨大的龙床之上,宛若孩童一般。
望着她,完颜亶心里似乎更加的阴郁,先前的不痛快似乎变成了一种难以言明的沉重和……心疼。
“不是说没有伤到经脉,怎么流了这么多的血?”完颜亶怒意不减,急不可耐,一把上前拽起跪在地上的御医,大声质问。
“回……回皇上,这剑入骨颇深,虽然位置偏了,但是比起一般的皮肉伤,还是重得多,刚巧这徒单姑娘,她……体质比起一般姑娘又来得弱一些……”御医强忍着恐惧,回禀着完颜亶。
“所以呢?”完颜亶一挑眉毛,大掌一撤,由着那御医一屁股又坐回地上。“朕问你,这伤可有性命之虞?可会落下病根?”
“这……”御医思索了一下,注意到完颜亶眼中的阴鸷,只得如实回复说:“性命倒是无害,只是要好生调养,若是在阴冷湿寒天气,恐怕会有些不适……”
手不自觉地握起,眸子里射出逼人的寒光,完颜亶周身都笼罩在一股寒意里。他不语,周围人自然也不敢发出一声,都怯怯地跪在地上任凭发落。
半晌,完颜亶手一扬,“都滚下去!记住,你们脑袋留与不留,就看她好得了还是好不了!”
一众人等叩谢皇帝不杀之恩,之后悄没声息地退下。大兴国带着一个端着药碗的小宫人进来,坐在床边凝视如斯睡颜的完颜亶抬眼看了一眼,手一伸。
那小宫人愣住,头皮发麻,不知要不要给药碗,只得求助一般地看向大兴国。大兴国是何等人物,一瞄皇上眼色,赶忙上前,稳稳端过那一碗熬好的药,递到完颜亶手中,这才退到一旁。他冲那宫人递个眼神,小宫人感激一拜,慌忙退下。
完颜亶用银勺搅了搅,鼻间闻到一股苦涩的药草味道,估摸着温度尚可,一只手抬起如斯的头,让她靠在枕头上,这才舀起一勺药,小心地往她嘴里喂。
大兴国立在一旁,知道完颜亶不会假以他人之手,是以没吭声候在一旁,只是递过一条干净丝帕给完颜亶。
如斯睡着了也微微蹙着眉,偶尔轻轻呻吟几声,虽是昏睡着,可右手还总是要往伤口处摸索,这一碗药足足喝了半个时辰。完颜亶极有耐心,不时拿丝帕擦净不小心滴下的药汁,还要不停地拽住如斯的右手,免得她挣开伤口。
完颜亶擦擦手,开口问道:“几更天了?”声音沙哑粗嘠,他咳了几声,挥手推开了大兴国递上来的参茶。
大兴国看看天色,低声道:“二更多了。”
见完颜亶重又坐回床边,大兴国试探出声:“皇上,不早了。今儿在哪安置?奴才好去准备……”
完颜亶仍兀自低头审视着如斯的伤口,此刻她只着内衣,露出受伤的整个肩头,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还是渗出了不少血迹来。完颜亶皱眉,手一挥,“你下去吧。朕今晚就在这歇着了……”
大兴国愣了一下,立即低眉顺眼地答道:“是,奴才退下了。皇上有事只需吩咐一声,奴才就在外面候着……”
完颜亶“嗯”了一声,又想起了什么,叫住往外走的大兴国,“告诉底下的奴才,今日之事,切不可外传,否则,杀!”
他脸上重新浮上一层煞气,下巴微微昂起,眼睛眯缝着,看得大兴国一阵心惊,连声称是,连忙退下了。
屋子静下来,桌上燃着凝神的香,丝丝缕缕地萦绕在周遭。完颜亶和衣上炕,轻轻靠在如斯身畔,生怕碰到她的伤处,侧过身来细细看她。因着药效的作用,她脸色缓和了不少,但依旧有点苍白。
她的唇微微张着,恢复了些许血色,鼻息间还残留着药的苦涩味道,静静地如同没有声息的人偶。完颜亶止不住一阵痛意,凑近她看她睡中的眉眼,忍不住伸手去抚mo。
他常年握剑骑射,掌中有一层厚厚的老茧,如斯肌肤娇嫩,被他的手拂过脸颊,她轻轻“唔”了一声,唇瓣张得更开,未受伤的右手抬起,就要去拍开完颜亶。完颜亶顺势握住她的手,顿觉掌中滑腻温热一片,心里柔软,低下头压住如斯的唇。
完颜亶一只手撑在如斯身边,免得自己压到她,一只手仍握着她的手。一吻绵长,他的舌灵活,钻入她的口腔,细细勾勒着她的贝齿,唇齿间沾满了她的味道和药汁的苦涩。许久,他略略仰起头,眼神变得悠远迷离,身下人儿唇色鲜红,娇艳动人,沾染了一丝他的口水,愈发显得饱满起来。
如斯方才感到呼吸不畅,完颜亶一离开她的唇,她马上急促了吸了几口气,胸前起伏了一阵子。他二人之间只隔了一条薄薄的丝被,完颜亶自然感觉到了她身体的颤动,刚压下的火气又有些翻腾,触目皆是如斯的雪白肌肤,锁骨上方一颗小小的痣更是衬得夺目,完颜亶重眯起了眼睛,低头去吸允那颗小小的痣。
他用牙齿轻轻啄起一小块肌肤,慢慢的在齿间摩擦,接着用唇来来回回地吸着。那颗痣被他吸得微微发红,留下一圈浅浅的牙印。完颜亶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一阵满足,顺着脖子继续往下流连蜿蜒。
如斯刚服的药加了不少宁神安眠的药材,这一觉睡得实,只觉得颈间又痒又疼,伤处还在隐隐作痛,不禁轻声呜咽起来,说不出的难过。
声音虽低,完颜亶还是听到了,身子一震,他赶忙抬起头,注意如斯的神色,看她绞着眉头,赶紧轻轻翻下身,老老实实躺在她身侧,只是不舍得收回两人交握的手。
夜色中,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完颜亶的双眸亮得惊人,“朕看中的东西,容不得别人觊觎!”
夜色深沉,几对士兵铠甲在身,手握兵器,列队巡视。远处依稀有遥遥的更鼓声传来。
军中主营帐中,一盏灯火明昧跳跃,完颜元一手执酒碗,一手托着地图细细查看,不时饮一口酒,借以驱寒。
一阵风动,进来一个高大的男子,发辫散乱,被他盘在头顶,胡子拉碴,眼睛却炯炯有神,正是撒速。
“王爷,早点歇着吧,明早就拔营动身。”撒速走近完颜元,也盘腿坐在一块鹿皮毡子上。
完颜元放下酒碗,揉了揉有点酸胀的太阳穴,点头问道:“都摸清地方了?”
“是,这一带山脉不多,山也不太高,咱们的探子半个时辰之前刚回来,说是那群乌龟王八蛋都猫在山脚下……”撒速给自己倒了碗酒,一饮而尽,拿袖子擦擦嘴回答道。
“唔。”完颜元靠在矮桌上,以手支着头,今晚总觉得心神有些烦闷,可又说不出原因。离京已有几日,虽然每日都有府中快马送来的关于宫中动态的密报,可他仍是担忧。他走后,完颜亶就将如斯从太后那里要来,当第二天他接到那消息,恨不得立即飞身回京。若不是撒速和几个亲信死死按住他,这会儿,恐怕早就落得个“延误军情”的罪名了吧。
如斯……完颜元盯着那跳动的火苗出神,明明暗暗间似乎瞧见了她的笑颜,秀眉一蹙,撅着嘴假装生气道:“王爷也忒小气了,竟送个石头来……”
完颜元忽而笑了,她不知,那是她那日闲极无聊,边走边踢的那一块小石头,他捡来,用心打磨得圆润光滑,又亲手凿了孔,为她做了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石头链子……
撒速见自家王爷一会儿出神一会儿发笑,知他又是想起了那个小妖女,心里颇不高兴,觉得这女子三番五次拖了主子后腿,当下咳了几声,借以吸引完颜元注意。果然,完颜元俊脸一红,也低咳几声,回转了神情。
“王爷,还有一件事儿,听探子回来说,这帮南蛮子,好像与一些西夏人在秘密接触。”撒速忽然想起一事,连忙正色道。
“哦?还有这事?”完颜元坐直了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以手指扣着桌面。此刻他脸上极为严肃,透着阴狠毒辣,与完颜亶竟有些神似。
“是,不过这回咱们还是以摸清敌人位置为主,不敢打草惊蛇,所以只探出个皮毛。属下这就派出几个精兵,继续去盯着,看看这西夏到底想干什么!”撒速起身,弯腰告退。
帘影一动,撒速已经离开了营帐,完颜元姿势未动,依旧倚着矮桌,重新捡起地图,按照撒速刚才所指的方位仔细查看,不时拿起笔来做下记号。
夜深沉,只有铁马金戈欲来的压抑气息暗自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