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无事,老臣就先告辞了!”徒单恭见好就收,准备离开。“王爷可要一同回上京?如您不弃,可乘老臣的车……”
“我这边还有些事,老将军先行吧,不必等本王。”严元功摆摆手,就要进屋。徒单恭正好借坡下驴,拱拱手告退。如斯也只好随着出了门,严元功竟是一眼未曾看自己。她心一冷,咬咬牙,也没吭声。
“小小女娃儿,胆子倒不小!竟敢趁着着火跑出去!那火也是你放的吧?”徒单恭毫不掩饰他的气愤,眼神一冷,“你可不要忘了咱们当初说好的!你师父把你送来,我是不管你们有什么恩恩怨怨,我只要我徒单一家步步高升……记着!少给我再惹事!”说罢,一夹马腹,策马往前奔去。
如斯和盘儿一刻也没得休息,直接又被打包带到徒单府的车上。一路上她自是对徒单恭的话不予理会,只是一直拿疑惑的眼神盯着许则行。
“好啦好啦,我的大小姐!你可别再盯着我看了!从这到上京,要是你看一路,我还不得被你看出几个洞来?”许则行挖挖耳朵,瞅着如斯。
“我师父呢?他在上京等我?”如斯有些急迫,师父怎的这般沉住气?
“没,他回知了山了。”许则行打量着她的脸色,慢慢措着辞。如斯脸色一暗,手上的帕子绞了又绞,心里五味陈杂:观陌怎么回去了?他明知道自己肯定是应付不来,还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难道他对自己,连一丝师徒情分也无?
“他……有要事,所以赶回去了……”许则行见如斯一脸难过,开解她。如斯知道他也是好心,只得冲他弱弱一笑,算是应景儿。
“你们……怎么知道我没死?”她忽然想起来,压低了点声音问他。许则行脸上一红,他本就白净,这下红晕更加明显。“我……我是以为……还差点哭了……但是观陌说,好人不常在,祸害遗千年。你肯定没死,所以我才悄悄打探你的下落……谁知……”他也环顾了一下,小声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原来徒单恭也得到了信儿,那边不知道出了什么纰漏,急得他也发疯,到处找你。好像是……年前,太后就要召见你。”
如斯一愣,观陌猜到我没死,这不惊人,他那般细致的人儿;只是,这徒单恭居然能把眼线安插到后宫里,她是真的吃惊了,原以为他也只是一员武将,充其量行伍之气浓些,没想到竟也这般精于算计,搞那些权术之争。看来自己周围皆是有心之人,当真是一步也不得走错。只是那别人口中的太后……后宫善斗,看人极准,难保不被人看出破绽,到时一死倒罢了,要是求死不能,自己该如何是好啊?
像是看出如斯的忧虑,许则行安慰道:“徒单恭既然都敢冒险,想必有他的办法。至于我这边,我尽量保你平安,我既然答应观陌好好照顾你,定不会食言!”他倒是豪迈,几句话打发了她。虽然态度不羁,如斯也略略心安不少,许则行这个人,别看线条粗了些,但是绝不是个糊涂人,何况,他和观陌的目的没有达到,定不会让我轻易去送死。心里苦笑,原来,自己还是有些许价值的。说得真不错,有人对你好,便是要加害于你;有人夸你,就是要利用你!
“那严元功是什么人?”她必须问问清楚。
“啥?你和他在一起好几天,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我还以为你跑出来是特意投奔他的!”许则行哭笑不得,又沉思了一下,道:“这个我真的没想到啊,看来还得和徒单恭说清楚,不然事情该闹大发了!”
他又歪着头,盯着看如斯的表情,一本正经地问我,“你居然不知道他是谁?”
如斯摇头,心说,我才来了多久,除非我穿越时,身上有本历史大百科!看来严元功是个有权有势的主儿?
“他是辽王的儿子,完颜亮,女真名字叫迪古乃,从小就是当今皇帝的玩伴,也是堂兄弟。两人一块长大,亲如手足,是以皇宠无限,十八岁未及弱冠之时,就被封做‘奉国上将军’。啧啧,当真是青云直上!”许则行说起来脸带*,口沫横飞。
果然不是普通商旅之子,如斯一阵落寞。本不想与官宦皇家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可居然他也是,还是个位高功大的。难道,自己真的逃脱不了,两国夹缝生存的命运?
“快过年了……”如斯撩起帘子,看看天,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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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城东侧,走过东华门,皇城外不过二里地,拐进一个胡同,就是徒单恭的府邸。如斯下了车,徒单恭和他的几个随从在前面领路,不时回头看看我。如斯嗤之以鼻,难不成我还能在一干高手眼皮底下跑了?
连夜赶路,拉车的马都累得直吐沫子,看来徒单恭是一刻也没办法耽搁了。如斯跟在后面边走边打量,面前是一座不大,但是结构极其严谨的四合院。一路上,许则行也多多少少讲了些关于徒单恭的事儿给她听,他是当今金国最受宠的徒单部落的大猛安(金朝军政合一的基层编制,猛安,号称千户,统领数百人,负责对内对外的防御作战任务),正是如此,进京后,才得了这块好地方建府。
进了大门,发现大门是处在全院的东南角,迎面即是一堵青瓦红砖的影壁,绘着几头鹿在奔跑。转过影壁,到了前院,视线一下就开阔了,顺着南墙是客厅、书房;两边的瓦房住着仆人和随从。沿着甬道往西,跨过一座朱漆大门,就是后院。大门上设有两个兽面铜首,气派十足,门边嵌着两溜儿镀金的花纹图案。进去才知道,后院更大,六七间正房,正房边上,正有一座小小的耳房,是个独立的清幽院子,院子后面有花园和假山。
徒单恭站定,回头看如斯一眼,“你就住在这里,缺什么让你的丫头去要。等会儿给你指两个姆妈和丫头,伺候你好好梳洗。晚饭前到西屋来见我和夫人。可记住了?”
如斯点头,口中说好,心里冷笑。又是一所华丽的牢房!看来自己的命真好,连寄人篱下都有小姐的享受!见她心口不一,徒单恭一阵大笑,笑罢又道:“你这个女娃,真是怪了,倒像你那个古怪师父!哪个不巴巴地做我徒单恭的女儿,偏你好不识抬举!”
如斯没吱声,不是不知道说什么,而是实在有些糊涂,果真如他所言,为何偏偏选自己?观陌也真奇怪,明明不是恶人,却要做这般事,叫她记恨他!“那你干什么选我?我又不稀罕!”如斯实在憋不住了,还是问出了口,心想看你给我个什么答复。
“哈哈!好一个不稀罕!可是老夫稀罕!”他摸摸乱蓬蓬的胡子,朗声道:“我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是许则行答应给我送来的人,我就接受。这是我们的事,你不用操心。你只要取得太后的欢心,好好嫁给胙王便好!”
什么叫这是他们的事?自己作为棋子,才是真正的身不由己!如斯一甩头,叫上一旁的盘儿进了院子。别的先不说,这一路颠簸,她真要好好歇歇,还要好好理理她纷乱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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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单恭叫人派给如斯两个丫头和一个老妈子,如斯见她三个也都低眉顺眼、手脚灵活,不像是乱嚼舌头整日聒噪的奴才,就都留下了,但是贴身的活计还是找盘儿做。小睡了一个时辰,收拾了一番,叫那个被叫做“哈娜”的小丫头带路,去西屋找徒单恭。
进了堂屋,迎门是一张紫檀的八仙桌,雕花纹,一看就知是上品,两旁放着太师椅。桌后是贵族家里常见的条案,如斯在许则行的府里看过的,这一方一丈多长,雕花樱木,比起来更为精贵。桌上随意摆着几个小物件,有玉的,也有桃木的,还有镇尺、砚台之类。未细看,就被墙上的山水画吸引了,像是皇家珍藏,如斯咂舌,不会是当年靖难之役掠来的吧。
“小姐,老爷在西面的套间,说是叫你等会儿。”哈娜折回来给她回话。如斯点头,在太师椅下方找座儿坐下,边等着边思索。
“你来了?”徒单恭还是大嗓门,走进来声音震天,因是在家中,所以穿得极为随便。堂屋里火炕烧得不是一般的暖和,他只穿了件单裘,还半敞着怀。如斯起身,行了一礼,徒单恭懒懒一摆手,“在家里还恁多礼数,你们汉人果真是迂腐!怪不得上了战场吓得尿裤子!”说完意识到话说得有些过,赶紧打了个哈哈儿,“来,还不见见夫人,你以后可得叫娘,不要出了岔子!”
如斯抬头,果然施施然走过来一个美妇人,四十几岁,体态端庄,保养得宜,身上穿着件滚着金线边的丝绒夹袄,淡淡妆容。看起来,并不像一般贵妇那样盛气凌人,她张了张嘴,还是喊了一句:“夫人……”
美妇人面色没有不悦,脸上带笑,走过来拉如斯的手,语气轻柔,“多好的姑娘啊!我们老爷真有福气!这般标志的人儿,活脱脱就是画上走下来的!”
如斯被她说得怪不好意思,听得她一口吴侬软语,不禁开口,“您是南方人?”
美妇人巧笑一声,“我的姆妈是苏州人,我也学了一口苏州话,老了,如今是改不过来了!”
她态度亲切,热络地拉着如斯随她一起坐下,说话间问着些家常,却巧妙地避开一些重要问题。如斯小心应对,仔细地揣摩她的心思,心想,连个内眷都这般厉害,话说得滴水不漏,却让人避之不及,果然古代的女人是天生的智斗高手!这美妇人,正是徒单恭的正房夫人,富察氏。
“以后你们娘俩儿有的是功夫家长里短,夫人,快和她说说宫里的规矩,明日就是二十九了,太后跟前昨儿又来人了!”徒单恭喝着茶水,半闭着眼睛催促。
“你看我,光顾着说话,差点忘了老爷的大事,这也是姑娘的大事啊!”富察氏笑了一下,拿丝帕抹抹嘴,思忖了一下。“如今你也是咱们徒单家的人了,我那亲生女儿,命不好,刚满了周岁,就……”她眼圈一红,几欲哽咽,如斯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好坐着听她继续。她稳了稳神,又道:“现在你便是她了。我不管他们男人的心思,你便是我的女儿,我万不能亏待了你!太后说的这门亲事,定是不能作罢的。”她拿眼睛瞟了一眼徒单恭,后者突然有些不自在,微微咳了一声,又低头喝茶。
富察氏收回眼光,又定定瞅着如斯,“依着我的意思,你这般的容貌性情,就是当个娘娘也不过分!可……那裴满氏位子很牢,皇上去年又丧子,哎……恐怕是你进了宫也不能好过。这胙王,我听那些个夫人闲聊说,很是人中翘楚,不会亏了你的!”
如斯见她说得情真意切,也有些许动容,心说这徒单夫人,可比徒单恭会拿捏人心:她若是出于真心,自己便感激上天,让自己在乱世中也遇到贵人一位;她若只是为了笼络自己,那这个女人实在是可怕,居然如此入戏!
“你莫要害怕明日进宫,我也随你一同去,礼数嘛,晚上下人会教你,你这般聪明,不多时便能领会,其余的,我都会替你打点好的!”富察氏一笑,竟有些活泼的意味,可窥见年轻时的灵动气质。
如斯点点头,道了谢。徒单恭见富察氏把话说得差不多了,便叫她回房好好休息,吩咐下人做些可口清淡的饭菜端到她房里,免得饭厅里人多口杂,如斯吃不惯。
如斯欲走,只听得身后富察氏又淡淡开了口,“莫要忘了,打今儿起,你就是徒单撒卯,别存着别的心思,否则,我们谁也救不了你!”
我如斯回头,发现她脸上还是笑意不减,盈盈的烛火映在她身上,影影绰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