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起生意经，如斯不是严元功和唐括辩的对手，做账连小方子都不及，何况潘叔；把这么一大群人都当成手下给她忙前忙后，她实是浑身不自在，可这个主意是她出的，总不可能看着大家忙活，自己袖手旁观。
“这种形态最好的正圆形珍珠，称之为走盘珠，质量上乘。”唐括辩洗过手，递来一把白花花的珠子。如斯仔细看了看，点点头，“就选这种罢，刚开始做生意，莫要砸了招牌。”
在知了山上，曾读过某本药书上关于制作珍珠粉的段落，只是书上寥寥几语，匆匆跳过；如今真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了。如斯把袖子卷起来，心里急，动作快，大冬天露半截胳膊也不觉得冷了。招呼盘儿，挑出大小相近、颜色饱满的珠子，用净雪融化而成的水逐一清洗干净。
盘儿将纤纤玉手伸进冰凉的水里，怕失了珍珠的天然光泽，亦不敢戴上手套，刚开始一碰凉水，手指就抽搐了一下，如斯给她轻轻揉了好一会儿，这才缓过来，慢慢浸入水中。小声抽着气问她：“小姐，你说的美容方子，当真好使？”
不愧是一直跟着自己的人，知道她读书不认真，连带着开始怀疑起知识来了。
如斯清清嗓子，一脸郑重其事，“当然了，珍珠可以使皮肤白润，延缓衰老，无论是内服还是外用，女子养颜美容，男子气血充足。”
盘儿点点头，似懂非懂的小脸低下去，专心清洗，因如斯说过，珍珠的洁净会直接影响粉末的成色。
唐括辩凑过来，他还在一堆珍珠里挑合格品，不时询问如斯，“所以要研成粉末，好服用？”
她“嗯”了一声，取过一块叫唐括辩给她买来的白色细纱布，看了几眼，布质细密，质地结实，布料干净，确实是自己要的那种。扯过一片，比量了大小，剪下一大块，用针线缝成个口袋。
如斯动作有些笨拙，不甚流畅，紧张得手指出了点汗，更觉得指间的针滑腻，险些滑落。
“你的女红，实在是不好啊！”几个人中属严元功清闲，如斯不好意思指使他干活，此刻他却来对她指手画脚的。如斯心说，不和你一般见识，只求快点缝好布袋，好进行下一步工序。
谁知他却不依不饶，像个长舌妇般：“啧啧，这样下去，会不会缝完之后，十个手指头上都是血洞啊？！”他难得的有耐性，步步紧逼，挑战如斯的耐性。
如斯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放下布，收好针，“想吵架找别人去，我没空和你在这磨牙！”没好气地呵斥他，没看见大家忙得脚不沾地，“我看你就是个纨绔子弟，胸无大志，怕是要把这家产败尽了！既是如此，大家还在这费什么劲儿？不如散了得了！”
说罢，毫不迟疑，起身就要往外走。严元功比她快一步，上前抓住她的胳膊；如斯挣了一下，没能抽回来，咬咬牙，不服气地瞪眼怒视他。
他目光闪烁了一下，眼里风暴一寸寸地疯长，怒意正浓，如火焰般灼疼她的眼，像一柄迅疾而来的利剑直直向如斯射来。如斯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重，可能伤到了他，但是转念一想，明明是他挑衅，自己有什么可懊恼的，当下暗自使劲，瞅准机会，趁他不防，拼命闪到一旁。
大家愣在边上，手里的活都停了，原以为如斯和严元功只是相互打趣斗嘴儿，没想到闹得这般僵，一时间满室无语，只有半明半昧的烛光摇曳。已经是傍晚了。
严元功见她躲得远远的，叹了一声，似在自语了什么，如斯听得不甚清楚。他取过椅背上搭着的他那件木棉裘，径直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过了小年儿，愈发的寒冷；门一开，风呼呼往屋里灌，火盆里的火苗被吹得歪向一边。
“唐括大哥，我们家小姐不是故意的！你快跟上啊，万一你家主子……”盘儿急道，看，如斯无动于衷，只好开口央求唐括辩。
如斯心里一动，这严元功，总不至于想不开吧，他不像是这样不堪一击的人。说是这样，其实心里也打鼓，只是嘴硬，不肯低头认输。
“大哥他，心里憋闷，这几****不畅快，出去走走……也好……”忽而转头看如斯，正色道：“如斯姑娘，这店是我大哥年少时自己白手起家的，未动家里一分一毫；你莫要错怪了他。生意不好，他自是比我们谁都要着急，不然，总不会和我们一起这般冒险押宝。”唐括辩话里没有责怪，可是意思也已经很明显了。如斯后悔不迭，却又不知道如何补救，登时心乱如麻。
“好了好了，不知者不怪！我看咱们还是赶紧干活吧。”小方子出来打圆场，“小姐，下一步干什么？”
如斯点点头，小方子说得对，严元功出去散散心也好，但是自己必须在这边好好补救过失！意识到这一点，她精神一振，三两下把刚才的布袋缝好，把挑选出的精品珍珠一一装进去，再填入一整块水磨豆腐，封好口，加入轻水，在细砂锅里慢慢煮。“盘儿，看着时辰，要不多不少，刚好一个时辰。”
盘儿见如斯少见的严肃，也是认真异常，不敢怠慢，在火旁守着。
“小方子，我让你准备的百合，可都准备好了？”
“看小姐说的，哪能不早早备好！”小方子拿来一袋百合给她，如斯捞起一小把，细细嗅着。这种细叶百合，广泛分布在东北各省，具有个大、肉厚的特点，用来滋补美白效果最好。她又交给他，慢慢吩咐道：“洗干净，剥下鳞片，拿沸水烫过后，用火烤干给我。”其实，自然的阳光晒干效果最好，可是现在，条件不允许，只能这么办了。
百合叶片干燥后，研成粉末，辅之以珍珠粉末，贵族女性可以用来涂抹面部延缓衰老，亦可冲泡服用；而且，这样一来，属于现代所谓的“深加工”，利润会翻番，另外，由于每次使用的克数少，一个大家族一次购买，也不过几两而已，即使年底用钱的地方多，也不差这些，无形中救回了不少客源。如斯只是把这几种商品混合着搭配出售，大致相当于捆绑吧。
“如斯姑娘，你要珍珠磨成粉，这个我懂了；咋就叫我把库里的人参拿来啊？难道也要磨成粉？这不是糟蹋东西吗？”唐括辩早就质疑，碍着严元功让如斯放手干，他刚才不好讲话；这会儿见主子走了，索性干脆直接来问她。
如斯理解他的疑惑，这个时代，美国的西洋参还没有影儿呢，我国中医所说的西洋参，虽早就有所记载，可连《本草从新》都是清代才有的，也难怪大家对于参茶不了解。这里没有台湾的人参乌龙，可是东北野山参不管是成色还是功效都不输给同类，药性相近，她自己有把握把它好好改造。即是是富贵之家，购买整株人参也太过奢侈，但若是制成参片，无论是茉莉香片、绿茶香片，还是乌龙、毛尖，都可以用上一片。东北地区冬季苦寒，人们大多生火取暖，却也容易虚火上浮，人参可以有效地泄心火，补胃气。其实这道理和做珍珠粉一样，就是单笔销售额变少了，但是扩大了受众群，由以前的挣十家钱，改成挣百家钱、千家钱。
如斯手上动作不停，一边把她的想法讲给大家听，看着他们由疑惑转为惊叹的表情。心里暗道，真是古今无不同，无商不奸啊，为了赚钱，真的需要好好开动脑筋。
“小姐，差……差不多了……”盘儿显然不知道她还有做生意的天分，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一指外间的炉子，提醒如斯珍珠的火候到了。如斯示意她端过来冷却，想着成败就此一举了。
如斯取来一副捣药锤和捣药罐，轻轻使力，将煮过的珍珠慢慢捣碎，初步形成较粗糙的颗粒，再适量加水，不断研磨，逐渐形成细小的粉状物。她擦擦头上的汗，盘儿接过去，接下来，只要过滤、晾干即可。
正欲歇会儿，唐括辩的百合叶也烤好了，如斯把干得一碰就碎的叶子细心剪成小块，同样捣成末儿。基本上，大功告成，两样干燥后，只需按照一定的比例配置、包装后便可出售。
忙活了一整晚，大家的心血，算是有了回报。盘儿见大家都没有心思吃饭了，自告奋勇得去熬了汤，添了红枣、桂圆，都是养神补血的。几个人围坐着，边烤火边喝汤，白天实在是乏了，互相唠了几句，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如斯见盘儿还在收拾碗碟，便在一旁帮手，盘儿犟不过她，两个人聊着干活。“你说，我是不是，今儿个太过分了？”如斯有些迟疑，还是问出了口。
盘儿甩甩手上的水，拿干净布给她擦手，“小姐是好意，先前哪个不着急啊？可能他也有什么苦处吧。”她想了想，开解她。
话是这样没错，可是，一旦出口，什么话都收不回来了。如斯略略有些怅惘。
“他还没回来么？晚饭也没吃，回来怕是得饿着睡觉。”如斯有些难过，胸口闷闷的，好像堵着什么。“不是还有碗汤么？放在炉上热着吧，回来还能填填肚子。”她嘱咐盘儿，叫她别封火。
“知道啦！这会儿子又会心疼人啦！刚才嘴可不饶人！”她取笑如斯，依言盛汤去了。
返身回房，今日虽累，可是，却难免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如斯低吟一遍他的名字，依稀觉得心上又是一抹愁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