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黄粱,不知今夕是何年!
这些天他脑中依旧是做着那个梦,那如梦似幻的繁华都市景象,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不过这丝毫对眼前的困境没有丝毫的帮助。
想到这儿杨渺不由暗叹了一口气,又趴了下去,将窗口帘子轻轻撩起,清凉的风顺着口子灌了进来,让他顿时清醒了不少。
那带着湿气的河风透过船舱窗户的缝隙不断的掠过他的身体,吹得他脸颊边凉凉的,一觉起来背臀上的痂仿佛又生出不少,又痛又痒,睁开眼睛一看,船舱外天色已经是大亮,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锅碗清脆的碰撞声,他知道这是成伯在弄吃的了。
“少爷,早食弄好了,你身子骨还没好透彻,就在船舱里用吧,受了风寒就不好了。”成伯将碗中的混合物搅拌了一下之后小心的放倒杨渺面前。
“嗯!”杨渺哽咽着扒拉着碗中的食物,口中的稠状液体他始终没有搞清楚是什么食物,也没有问,只是默默的咀嚼着,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生怕打乱了这宁静的气氛。
见到几天前还不知生死的小主人现在脸色逐渐的红润起来,成伯眉眼间满是慈爱与欢喜,又想到汴京城中孤苦伶仃的老夫人,心中又没由来的一阵酸楚,这都是怎么了,堂堂世代功勋的杨家突然之间就破败了下来,小主人还要刺配他乡,杨家难道就这样败了么?想着想着思绪就飘到了远方,视线仿佛陷入了另外一个空间,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口中喃喃细语,“少爷,你可要撑下去啊,老太君还在京师等你传宗立业呢!”
杨渺勉强了笑了笑,“放心吧,成伯,我会活得好好得的。”
“那就好,那就好!”成伯那苍老的声音中带着厚厚的疲惫,“少爷,进去趟会儿吧,睡一觉起来兴许就到了,你身子骨刚好,可经不得风。”
成伯那关切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让杨渺颇为感动,事实上成伯的年纪并不是太大,杨渺在偶然间也问起过,只不过四十出头,但经历过杨家这段时日的剧变之后,瞬间苍老了十岁,如今看上去却和五六十岁的人没什么区别了,看得他看得一阵心酸,人世间的冷漠在后世已经有越演越烈的趋势,兴许只有在这个时代才能感受到一点人世间的温情,“成伯,我的病好了,不用吃药了,你歇着吧。”
“那如何省得,大夫说你重杖加身,外加肾疲胃虚,一定要吃完这几帖药才能够痊愈的,你身子才好,可不能再落下病根,要不然将来回京我又有什么脸面面对老主人!”成伯说着说着眼眶就泛红了起来。
“我喝,我喝!”杨渺苦笑着接过了那粗瓷大碗,望着那黑乌乌的还漂浮着药渣的一碗汤药不由凝了凝眉头,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了下去。
借着和成伯闲聊的空档他也基本搞清楚了他现在所处的大环境和小环境,现在他正是处在大宋熙宁二年,东京王相公正得圣上的赏识,弄明白这点让杨渺放心了不少,因为他有幸来到了这个科技、文化、经济呈井喷式的年代,也就是说他来到了这个最具活力的一个盛世。
再到他转生的这个家庭,却是有几分神秘的味道,这具身体的似乎来头不小,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将门世家,然而彼时的杨家却远没有后世评书、演义中说的那么的风光,而所谓的将门世家也是迫不得已,太祖、太宗朝重武兴文,武人的日子还算过得不错,但自与辽国会盟以来,随着大宋愈发富足,又采取以文治武的国策,武事方面有些没落了下去,杨家更是一代不如一代,以至于到了他这一代干脆弃武学文。
虽说破船还有三斤钉,这次也不知是哪儿来飞祸,因为卷入了一场官场倾轧之中,杨家也莫名的被卷了进去,因多年前的一个盐税弊案而最终被全家抄没,作为杨家独子的他则被判刺配三千里。
当年杨家的人脉虽广,但能够说得上话的却不多,好在杨家几代还有些积蓄,为了周全他的性命,花费了家中全部的积蓄来买通了路子,这才保下了他这杨家的一条传宗血脉,由此才发配到祖籍老家虞城。
也正因为这,杨家数代的积蓄基本上也所剩无几了!
至于背臀上的伤,则是因为自太祖改制之后,大宋再无流刑,笞、杖、徒、流通通折为杖刑,刺配也本就是流刑的一种,只不过更为残酷是杖、刺、配三刑合一,就这样他的背上挨了狠狠的二十杖,这还是多亏了祖上的恩荫,典卖了家业置地买通关系,若不然这二十杖真的按照正常行刑打实了的话,他这条小命即便不死也残了。
这天晚上,杨渺躺在船舱中翻滚了半天,始终睡不着,想想未来要走的路以及这充满着不安因素的陌生环境,杨渺心中充满了忐忑,接下来他该何去何从?
能够见识一下这个让人为之癫狂的年代是他荣幸,也是他的不幸,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勒令返乡的戴罪之身,这就意味着他在这个时代属于没有任何身份特权的下等户,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他已经差不多几乎已经被剥夺了政治权力终身,要想重新振兴获得这个时代的阶级权益,和振兴家门,就只能重新由原籍科考入仕一途,然而这样对于一个从没接受过正统科考教育的人来说又何其之难。
他也想过是不是干脆学宋江这伙人,啸聚山林算了。
但稍一思量就马上放弃了这种想法,他很清醒的知道那所谓啸聚山林,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生活只是小说中的美好愿望而已,现实中落草为寇的生活恐怕连狗都不如,尤其是在如今这个大宋最为鼎盛的时期,做山贼肯定是绝对没有前途的,而且最主要的是他也不是这块料。
他还想过归隐田园做个隐居山人,但一想也很不现实,这种生活恐怕也不会比山野猿人好上多少,这样的日子恐怕是任何一个经历过现代繁华的正常人都无法忍耐的!
再有的是这还涉及到这具身躯的家庭问题,这个时代宗族观念非常浓厚,一旦他决定逃脱兵役,那针对他的刑罚或许就会落到杨家人的身上,这对于杨家来说不公平,很不公平!
这几天他也想了很多,也在不停的回忆过去,然而他发现过去的生活对于这一刻来说,好像变得格外的遥远,仿佛就在梦中,从小时候记事开始想起,直到他意识的最后一刻,那些似远而近、似是而非的片段反反复复在脑中不断闪现,回想着自己过去二十多年来的一点一滴,就像电影画面一般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
这一切也最终让他想明白了过来,人之所以称作为人,就是因为人是依附社会关系而存在,如果不存在任何的关系,那活在这个世界上也就没了任何的意义,既然继承了这具身体,就要承担起这份责任来,对于杨家的责任,也是对所有和这具身体相关人的一个交代。
从小的教育背景也决定了他是一个不会轻易屈服的人,骨子里就渗透了那种坚韧、敢于承担的个性,然而从发蒙起就开始的国学教育又让他的视野、心胸陶冶得异常包容。
如果非要一个选择的话,我宁愿让这一生充满色彩!
这句话是他上大学时,教艺术的老师时常提起的一句话,以前杨渺也没感觉这句话有多大的意义,但在此刻却是杨渺对自己活了二十多年的一个总结,同时也是给将要到来的新生活树立的一个方向,也让他下定了决心继续朝着原有的道路走下去……
(将门世家:自门阀制度崩溃以来,就北宋而言,又有自身维持将门存在的制度及政策。首先,北宋在中唐、五代的基础上,进一步推行募兵制度,从军遂更加职业化。在北宋募兵制下,以“天下失职犷悍之徒”,组成的军人地位低下,以从军为职业并赡养家庭,也只能以军营为家。北宋军士、普通武官的子弟通常既缺乏必要的文化素养,又少有其他谋生出路,于是举家从军便成为必然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