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卓左右进到公司里面,才发现事情远比董亮叙述的更加残酷,整个公司都在议论盛怀仁的毒辣手段。卓左右坐在自己的办公间里,竟然看见副总刘文轩不到二十分钟就连续出入盛怀仁的总经理办公室三趟,可见这次的上海滩商战所展示出来的毒辣手段,使那些远离******的人都大大地收敛了自己的行为。
卓左右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也进到******的办公室里边,他故意拿出了本来想下班后再悄悄给盛怀仁的礼物——那是在广交会上买到的一套杭州产的真丝睡衣,一种充满了华丽光泽的深灰色中式对襟睡衣,十分适合像盛怀仁这样的台湾小老头穿着。然而当这件睡衣穿在盛怀仁的身上出现在卓左右面前时,将给卓左右带来沉重的心理冲击,这是他当初买这套睡衣时万万没有想到的。
卓左右为了看清刘文轩目前的真实心理状态,就改变了送礼时间,拿着包成礼品装的睡衣,到盛怀仁的办公室去了。进到屋里,他看到的场面有些滑稽,一向西服笔挺、领带高雅、身板倍儿直的刘文轩,竟然在盛怀仁的大班台前撅着屁股,请盛怀仁往他手里拿着的文件上签字。这之前,副总、老总之间的文件传递都是由秘书来完成的,现在刘文轩越俎代庖地亲自把文件送到盛怀仁的面前来请盛怀仁签字,明显的是盛怀仁在心理威慑上占了上风。
卓左右回到自己办公的隔断里,心里还在想:盛怀仁不就是用了几招收拾自己前妻的狠招嘛,刘文轩至于怕成这个样子?
等卓左右吃午饭的时候,在员工食堂里,端着不锈钢大餐盘的付颖坐在了他的对面,悄悄地对他说:“你提前离开上海,做得很对,要不你也就成了公司内的魔王之一了,以后你年轻轻的,在公司里就没有人跟你交朋友了。”
卓左右不知道付颖说这句话的具体缘由,但是他能感觉出来她也是在指盛怀仁下死手对付他前妻的霹雳手段。付颖也像董亮一样,给卓左右讲了他离开上海后发生的一切。与董亮的叙述不同的是,付颖讲的是全本的,而董亮说的是故事的上部。
卓左右听付颖讲完后,也心生寒意,他想:自己得罪谁也不能得罪盛怀仁,背叛谁也不能背叛盛怀仁,因为这个人实在是有仇必报、绝不心慈手软的狠角。
在卓左右离开上海之后,截完自己前妻和的盛怀仁还在锦江饭店里翘着二郎腿,洋洋得意地哼着昆曲《梁祝》里面的小调。韩月娇进来趴他耳朵上说了几乎话,盛怀仁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铁青。韩月娇说:“现在你的前妻秦玉舒和王稼穑已经公开同居了。”听到这个消息,盛怀仁把手上那管粗大的派克牌签字笔狠狠地戳在桌子上,断成了两截,他对韩月娇说:“你现在就去把律师马明伦叫到饭店里来,继续研究痛打落水狗的问题。”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马明伦一年从盛怀仁的这家公司拿走的各项服务费用超过五十万新台币,他出的主意可谓既狠辣又歹毒,他说:“唯一的解决之道是去公安局报案,说秦玉舒和王稼穑两个人合伙窃取了本公司机密,用于创建自己的公司,侵犯了本公司的合法利益,已经构成了犯罪,让公安局出面进行立案侦查。”
当韩月娇退出这个房间的时候,在关房门的一刹那,她隐约地听到盛怀仁对马明伦说:“你拿一百万去打点……”韩月娇赶紧把门关上了,但就是传到她耳朵里这半句话,让她既感慨,又后怕。感慨的是亲戚、朋友、夫妻转眼就成了死敌,后怕的是自己如果稍微立场不坚定,就站到上海分公司总经理王稼穑那里去了,还多亏了小男人卓左右到来的及时。自己立场的选择有很多时候是感情用事的,这次她的选择,可以说完全出自于对自己所喜欢的这个小男人的帮助和支持。
韩月娇也为今天打给盛怀仁这个小报告而脸红心跳,她在想:我难道已经成了坏女人,为了从副总经理转成分公司的总经理,我已经开始干出卖别人、落井下石的勾当了?但她很快就原谅了自己,她安慰自己说:我不打这个小报告,盛怀仁也会知道最终的结果,我只不过是在加速这种结果的出现。不是我的人品问题,这是这个社会的现实太残酷,这是由现实中赤裸裸的商业利益所决定的,我只不过在这种严峻的环境下力图自保的同时,获取了自己应该得到的那份利益而已。
一个月后,韩月娇被正式任命为亚洲原生态环保洗化集团有限公司上海分公司的总经理。
在此之前的一天,公安局宣布以“窃取公司商业机密罪”正式刑事拘留秦玉舒和王稼穑。这两个人的双双入狱,没有让盛怀仁妒火中烧的内心的温度降下,被人戴了绿帽子的羞辱,使他已经停不下手。他请示台湾那自己作为董事长的老娘,召开了一次全体股东大会,作出了一个冻结秦玉舒股权分配的决定,终止了秦玉舒作为股东的资格。而秦玉舒的股份,完全用于弥补公司被窃取机密后造成的经济损失。这个决定将来要拿到法院去,在法*得到最后的裁决才能实施。
秦玉舒的台湾本草纲目亚太洗化用品有限公司已经被查封,所有产品统统被封存,甚至连进入各大商场和超市的商品也被勒令下架。这次行动在马明伦律师的协调下,由公安、工商、税务、卫生防疫、医药监督等部门联合行动,可谓对“本草纲目”的斩草除根,即使秦玉舒将来通过律师辩护能够脱罪,她要想重新恢复公司运转,也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当大家都以为盛怀仁胸中这口恶气已经出尽了的时候,马明伦又接到了一个资料,盛怀仁让他到关押王稼穑的看守所去活动一下。几天后,王稼穑被同一个监号的犯人因为争抢一个馒头而打折了双腿,膝盖骨粉碎性骨折,脚筋也被人在混乱中用破碎的碗碴挑断。当他在医院里进行简单的治疗,被送上虹桥机场飞往台湾桃园机场的长荣公司的包机前,盛怀仁带着一束鲜花献给了这个背叛了他又给他戴了绿帽子的昔日他最信任的部下。他对这个部下说:“你放心回去养伤,台湾那边,医院的钱我都付完了。我也告诉我那边的兄弟,当你伤好后,再把你的腿打折一次,因为我付给医院的是你双份住院的钱。”
卓左右听完付颖的讲述,嘴张得很大,半天都没能合拢,他真是无法想象,盛怀仁能熟稔地使用这些黑白两道惯用的手法,来报复背叛了他的前妻和手下。斩尽杀绝,却还要斩草除根,最后力争使其寸草不生,这真是一个“硬汉子”的手段。可一个心胸如此狭隘的“硬汉子”,还能称作“汉子”吗?卓左右迷茫了。他当天晚上给在上海的韩月娇打了一个电话,说:“我想你,无论将来如何,你对我的好,都不会转化成恨。”
这句话让在电话那边的韩月娇独自在房间里泪流很久,擦鼻涕眼泪的湿巾纸扔得满床都是。她明确地知道,卓左右为什么在刚回到北京就打电话给自己,还说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
田蒙山此时此刻也没有展现自己的温柔,他把一个跑到高碑店江苏人开的厂子里干活的高级师傅也打住院了,他是用做仿古家具剩下来的一根木枋子打的。他冲进江苏人开的那家叫做“江南风民俗家具珍品作坊”的木业公司,顺手就从墙角抄起那根见棱见角的用来做桌腿用的木枋子,二话没说,上前就拦腰给了那个姓张的技师两下,然后笑了一下,把木枋子扔在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暴行却又来不及反应的老板和其他工人面前,摸出兜里的极品云烟,慢慢地点上火,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从容地走了出去。
接下来,田学军领了4个工人,抬了一个钢丝床,把这个被打断了肋骨的高级木匠抬了出去,送进了医院。田学军回过头来对那些还在发愣的老板和工人说:“谁报案,我杀他全家。”
第二天,那家公司的大门被人泼上了红漆,门口是肮脏的屎尿,粪水臭气熏人。派出所的人来看过后,拍了几张照片就走了,然后没了下文。
第三天,又来了一拨在高碑店混社会的出名的黑道人物,领头的叫阎三,号称比阎王爷就缺一竖的当地有名的大哥,素以拿着刮刀捅人屁股为乐的响当当的人物。他非要在江南风民俗家具珍品作坊定制八口棺材,说是自己的贸易公司开业要用,放在公司院子里当饭桌招待来宾,取其“升官发财”的好口彩。
江南风民俗家具珍品作坊的老板眼见阎三都已经出面了,知道自己在这个地界已经混不下去了,晚上就派人给阎三送了五万块钱,求他给田蒙山说和。最后的结果是把自己的公司低价盘给了田蒙山,然后灰溜溜地离开了北京,回老家去了。
田蒙山并没有就此罢休,他把那个被打断肋骨的工人抬回到田学军的厂里,用两个工人伺候他吃喝拉撒,又从外面请来了医生,每天上门换药、就诊。他的举动吓得厂子里的所有师傅和学徒都不敢言声,闷头干活,完全绝了跳槽谋取高薪的念头。
张德晓是在广州商品交易会上听到田蒙山毒打跳槽工人、挤垮挖墙脚对手的壮举的,这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不知道自己具不具备这种勇气和魄力,能否做出这种破釜沉舟的破格举动。因为贫穷,一贯猥琐做人的张德晓,尽管感觉自己的男人气在渐渐地恢复,但他却没法检验重返自己身上的男子气概,可说话间机会就来了。
在广州一个负责布置展台的四十几岁的营销经理,根本就不听张德晓的指挥,在他眼里,这个大学校园里刚出来的雏儿,不过是田蒙山用来装饰自己公司门面的华丽板而已。他每天都是十点以后才从他保养的一个夜总会小姐的肚皮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来到广交会自己公司那摆满了仿古家具的展台前,晃一圈之后,转身就去酒店里领那个小姐大吃二喝去了。
张德晓发现制作展台和广告宣传用品的钱根本就对不上账,他自己亲自去制作展台的那家展览公司,以联系在上海国际博览会上继续合作的事宜为诱饵,让那家展览公司说出了为这个资深的销售经理拿出百分之十的回扣外带给他保养了一个小姐的事实真相。
张德晓在第二天不动声色地等着这个姗姗来迟的叫做黄云海的销售经理,他问这个黄经理说:“你知道我是公司的副总经理吗?”
黄云海被问得一愣,看一眼张德晓严肃的面孔,点头说:“我知道。”
“那你知道你是我的手下吗?”
黄经理又点头说:“我当然知道。”但他看见只会翻来覆去地强调自己是他手下的张德晓,又有一些不在乎了,他不耐烦地想扔下张德晓转身离场。
他哪里想到,受田蒙山那“英雄壮举”刺激起来的张德晓,突然一把抓住他的头发,迎面对准他的鼻子就是一拳,然后张德晓对着鼻孔淌血的黄云海说:“你知道你******还对我这样?我告诉你,我今天打的不是你吃回扣的事,你吃点回扣能把事情做得好,也算有所交代,田总都不追究,我也根本没想问。我告诉你,这句话的文雅说法叫‘水至清则无鱼’,田总告诉我,这叫‘要让手指缝漏下的东西要让手下能过得宽裕些’。我今天打的,是你他妈对我的态度,如果你想继续干下去,你现在马上去把脸给我洗干净,回来给我在这个地方留守坐镇。我这几天替你干了太多的活,我他妈也会享受,我要回酒店歇着去了。”
说完张德晓环顾了一下周围看傻了的公司负责销售的男男女女,骂了一句:“都他妈好好干活,不愿意干的马上给我递交辞呈。还有三千套需要售出的家具,田总在等着钱用呢,如果这三千套家具不能变成现金回流,那你们这些人都去重新找工作。”说完,张德晓扬长而去。
张德晓打人的事传到田蒙山的耳朵里,田蒙山哈哈大笑,对着田学军他们说:“看到了吗?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有了我这样的猛将,何愁没有能冲锋陷阵的手下啊?张德晓的做法完全在我的预想之中,我没挑错这个人做副总。不是我说你们,你们这些厂长,哪个在年轻的时候就具备这种魄力?这才是一个毕业没到一年的学生娃,将来社会经验丰富了,那还了得!”
被打的那个黄云海,并没有咽下这口恶气。他每年出席广交会,都得在广州住上好几个月,三教九流的人也交了不少。张德晓在一次晚上吃完饭出酒店遛弯的时候,他看见了身后跟着几个鬼鬼祟祟的人,他立刻招手,打了一辆出租车,递给出租车司机一百元钱,让司机随便乱开,专找能开快车的道路开。在车上,他又给田蒙山打了个电话说:“现在我被人跟踪,我在广州没得罪过任何人,只打了那个黄云海一个,你说我该怎么办,田总?”
田总问清张德晓坐的出租车在哪条路上行驶,然后告诉张德晓去天河体育中心附近一家武警招待所里住下,其他事就不用管了。
第二天,在武警招待所里,出来准备去广交会的张德晓赫然发现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两个穿武警制服的人,见到他以后上前跟他说:“田总让我俩来看望你,你在广州的安全没有任何问题。你可以自由出入广交会,那伙人已经被我们解决掉了。”
张德晓到了自己公司的展台前,等了半天,看到黄云海带着手铐被两个武警战士押着来到展台前,有个带队的尉官上前给张德晓敬了个礼,说:“张总,你的手下阴谋勾结黑社会,图谋不轨,现在被我们广交会保卫处宣布拘留了。我们带他来,是想不影响你的业务开展,让他来交接一下。”
张德晓冷冷地看着黄云海说:“这个废物,他能有什么业务可交代的?一个只会吃喝嫖赌的垃圾。不过你们对他不要下手太狠,让他活着出来就行了。”
黄云海被押走的时候,还指着张德晓的鼻子狠狠地骂道;“你别以为你比我的手段高明多少,没有田蒙山,你一样也是个垃圾。”
张德晓当时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只是当做对方发泄愤怒的气愤之语。但当有一天这句话应验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离开了田蒙山根本就不是垃圾,而是连垃圾都不如,田蒙山把自己卖了,自己还帮他数钱呢。而田蒙山对自己的斩草除根做得更绝,自己只有给田蒙山汇款的时候能联络上他,而其他时间,自己根本就不知道那个老家伙呆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里。
这就是张德晓进入社会的第一个榜样,可是他永远也学不会对方那斩尽杀绝的毒辣手段,因为他不小心考进了的大学给他灌输的那些仁义礼智信,完全毁掉了他心狠手辣的能力。所以被一些高尚的理论和符合社会道德的说教洗过脑的他,以田蒙山作为楷模,学到的只是狠毒的皮毛,看到的也只能说是瞎子摸象摸到的那条粗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