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灵山,云隐寺。
佛塔矗立,古庙错落,依旧是那断绝红尘的空门。只是此时与往昔相比,却不见那沉寂、空净、灵动的世外之感,有的只是那阴风肆虐,有的只是那梵歌漫天。
以永字辈的僧人为首,全寺上下九十三人,都盘膝于佛陀的大殿内,双眼紧闭,两手合十,心无旁骛的吟诵着驱魔的梵歌。肆虐的阴风灌进大殿,众人的僧袍也因此凌乱不堪,不过佛门气派却是未减分毫。
罗汉殿的五百金身罗汉,依旧那般宝相庄严,但是那往日熠熠的佛光却黯淡了一些,甚至有的罗汉身上已经出现了些许裂痕……
再观那无名谷,与天剑门、云隐寺一样,也是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玄青色的玄武台上,密密麻麻地坐满了近千名道士,所有人都是祭起手中法宝与符箓,将高台之上的天戟困得水泄不通。
所谓天戟,乃是无名谷创派之时遗下的,传说是源自九天的神兵。天戟高逾十丈,威势之强,绝非人力所能驾驭,自古矗立于玄武高台,已是风风雨雨四千载。天戟,亦是无数妖魔鬼怪的断魂处,但凡谷内的道士降住的妖魔,都会拿来祭这神兵。
此时,阵阵阴风之中,天戟寒光闪闪,但那晶亮的锋刃上,倒影的却不是飘渺的无名谷,而是一些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尽管只是一些虚影,但却仍旧令人心悸,仿佛随时都会从那寒光之中挣脱出来……
青州,这座被称为越水上游的第一城,今日却是没有往昔的热闹,纵横交错的大街四处都是人们惊恐的尖叫。
不起眼的街角处,肉球似的恒远满头大汗,收起手中念珠,气喘吁吁地看着眼前化作一缕青烟的鬼物,自语道:“他娘的,佛爷到底是走了什么晦气,难得出山一次,居然遇见鬼物作乱,而且还是没完没了……”
说罢,恒远便握起拳头,四处寻起鬼物来。
九华山的幽谷处,巨大的灰色石块依旧死寂,其上印着奇异符文的白色布条于风中猎猎作响,尤其是在这片阴沉的天空下,隐隐给人以莫名的恐惧。
与前几日相比,幽谷多了许多人,大部分都身穿白衣,宽大的帽檐将脸也遮住,三人一组聚在一起,一起扛着巨大的白色号角,齐齐朝向天际,呈扇状散布开来。乍一看去,那号角颇似白玉,但若是近看,定会将人吓得魂不附体,因为号角本身正是白骨镂成。
黑袍中的鬼谷子,一动不动地站在石台前,黑纱下的双眼望着混乱中的太阳,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脚下的那双草鞋于昏暗之中,十分显眼。
鬼谷子身后不远处,站着十余人,个个目露精光,乍眼一看就知道定非常人。尤其是中间为首的那中年男人,更是气度非凡,身穿一袭紫色长衣,望天负手而立,虽然相貌称平平,但却总令人无法忽视。
男人的左后方站着一言不语的无心,黑色的面具之下,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没有任何的波动与起伏,就像过去的两百年一样;男人的右后方站着一个白衣的中年男人,发虚皆白,双目熠熠生辉。
若是有正道中人在此,看着眼前的众人,定会惊讶得合不拢嘴。因为那紫衣男人,正是十七年前丧生鬼见愁的魔门圣主——萧天行,而其后的十余人也是终南山一役中死去的魔门圣使。
忽地,鬼谷子双眼一睁,右手握起一把黄色纸钱,虚空轻轻一洒,纸钱便飘在风中,漫天缓缓而下。他左手提起古朴的铜铃,微微一荡,幽幽的铃声传开,虽然不似洪钟,但却随着阴风回荡在整个幽谷。
铜铃一声又一声,伴着飘零的纸钱,显得尤为诡异。
与此同时,幽谷内响起阴沉的号角声,就像来自地狱,震得人心神动荡。恢弘的声音传向虚空,弥漫在连绵不绝的九华群山,仿佛在宣告着九幽魔神的降临。
蓦地,阴风更加肆虐,昏暗的太阳边缘,竟是逐步削减起来,仿佛被什么蚕食一般,天地也因此而越发黯淡。
萧天行望着那逐步消逝的太阳,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自语道:“太阴蔽日,终于等到这个时候了……”
话音落下,虚空便涌起阵阵黑气,覆过仅存的阳光,夹杂着万般厉鬼的嚎叫,向着九华中央的神女峰尖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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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峰之上,已是一片昏暗。
众人望着被黑暗逐步蚕食的太阳,神色已是凝重到了极点。忽地,群山之间回荡起阵阵号角,那诡异且阴沉的声音,在这太阴蔽日之下,更是让人心神不宁。
众人惊诧地望着周遭群山,却是不知那号角声从何处传来。
青衣眉头紧皱,神色有些惊诧,道:“这号角声不简单,大家小心……”
青衣话音未落,昏暗的天边涌起黑云,四面八方皆是如此,不断朝着神女峰压近,且夹杂着恶鬼惊悚的尖啸。
随着黑云不断迫近,鬼怪的尖啸越是震耳欲聋,易青岚吞了吞口水,双手捂着眼睛,欲哭无泪,喃喃道:“乖乖,这到底是阴间还阳间?怎地会出现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摇光嘿嘿一笑,面对漫天鬼啸,他却是精神焕发,祭起仙剑摇光,自语道:“来得正好,老子好久没有活动了!”
永智见得,眉头微皱,道:“老衲觉得,那些鬼物似乎并不是冲着我们而来。我们且先布置好防御禁制,观望一番再说。”
青衣点了点头,附和道:“我的感觉与永智大师一样。”
众人见此,也不再多言,当即运起灵力,布下诸般神奇的防御禁制。
仅是片刻之间,黑云便伴随着鬼物的嚎叫,呼啸至近。这时,众人才看清那黑云,却是惊得难以言语,那黑云根本就不是什么黑云,而是诸般鬼物的身影凝结在一起,粗略算来何止百万?
如永智与青衣预计一般,鬼物的目标并非众人,鬼物就似那万道利箭一般,在神女峰上空盘旋一阵后,便径直冲进云海,云波雾澜起伏漫天,就连高耸天际的神女四峰也在瞬间被湮没。
红豆望着眼前漫天的鬼物,脸色刹那间便化作苍白,那眼眸也是变得冰冷异常。恒空感受着红豆的异样,心知她又是回忆起了诸般往事。不过,恒空却没有劝阻,因为此刻他也是不得闲暇,饶是有无上的佛门真法护体,仍旧感觉周身凉飕飕的,可见那阴气之强盛。
黑云之中,闪过一道红光,却正是一只青面獠牙,无毛无发的僵尸。摇光见得,神情一怔,惊道:“旱魃,那是旱魃!”
所谓旱魃,又称作火魃、干魃,乃是飞天尸吸人精魄,修炼千年进化而来。据传闻,旱魃凶戾非常,上能屠龙旱天,下能引渡瘟神,所过之处往往瘟疫横行、灾旱连天,更能造就方圆百里杳无人烟,便是称其为人间罗刹也不为过。
摇光已是不顾许多,祭起仙剑冲进黑云,喝道:“诸位道友助我一臂之力,一定不能让这旱魃继续为祸人间!”言罢,摇光剑光芒大盛,刺破黑云,原本昏暗的天幕也陷入一片火红。
青衣深知旱魃的祸害,当下也不犹豫,手中印决一掐,脚下七彩莲花便化作缕缕霞带,如闪电般的刺破黑云,只见那狰狞的旱魃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那七彩霞带缚得严严实实,任其如何咆哮与挣扎,却也是动弹不得。
摇光见得,额头青筋暴起,乱发风中飞扬,那狂放的模样仿佛年少。只见他手中仙剑一挥,万丈红光倾天而出,如九天神兵划过旱魃身体。旋即,旱魃痛苦地嚎叫起来,红光刺破旱魃躯体之后,却并没有消停的意思,而是无比凌厉的越过神女北峰与东峰之间,冲着九华群山直劈而去。
忽地,只听见轰隆一声,不远处一座峰峦,赫然被劈作两段。
然而,摇光却并没有因此停住攻势,身子虚空陡然一转,跃到旱魃身前,只见那红光熠熠的摇光剑一定,一道青灰色的雾气便从旱魃的伤口处涌出,尽数流向了摇光剑。
摇光见此,收起仙剑,长舒口气,身形陡转,回到了众人布置的禁制当中。
见得方才摇光毁天灭地的手段,恒空、红豆等人已是惊得合不拢嘴,年轻一辈的他们哪里看过如此恐怖的术法?即使是身为长辈的永智、青衣、叶玄天,也是不禁吸了口凉气,可见摇光修为之高。
尤其是易青岚,看着眼前猥琐的老头儿,便如仰视那诸天神一般,虽然以前就知道老头儿是天剑门数一数二的人物,但却从未亲眼见识过老头儿全力出手。只见他讪讪地笑了笑,凑到摇光身前,道:“师傅,刚才那招叫什么?”
看着易青岚乖巧的模样,摇光神色一怔,旋即嘿嘿笑道:“咋地?你转性了?终于舍得叫我师父了?”
易青岚点了点头,道:“当然,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嘛。”
摇光摸了摸易青岚的脑袋,笑了半晌,道:“没门儿,老子决定将你逐出师门了。”
听得摇光此言,也不见易青岚生气,依旧谄笑道:“师傅,只要你将那招教给我,就是将我逐出天剑门我也不会介怀。师傅,你方才以摇光剑缚住的应当是旱魃的灵吧,你不将其消灭,反倒将其收入剑中,莫不是你对那旱魃有诸般龌龊的念头?据我观察,方才那旱魃可是雄性,你怎地能雌雄不辨……”
易青岚话音未落,摇光的脸便绿了起来,猛地一脚踹向易青岚的屁股,喝道:“老子可没你那般诡异的嗜好。”
易青岚也不惊慌,一手挡下摇光那脚,道:“那你收这旱魃的灵作甚?”
摇光越说,便越是来气,道:“老子看你在我摇光一脉白混了十八年!旱魃这种鬼物,是无法神形俱灭的,必须得镇压在三十三重镇妖塔之下。”
师徒两人,又是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起来。虽然从旁呼啸的鬼物并未减少,但是众人见着这有违常伦的师徒争辩,沉重的心情却是轻松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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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谷内,虽然白骨号角之声漫天,但是鬼谷子手中的铜铃声,却并未因此被掩去,反倒愈发的清明,着实让人觉得蹊跷。
此际,太阳被黑暗吞噬了大半,阵阵阴风呼嚎中,天地一片阴暗,眼看即将化作漆黑。鬼谷子站在石台前,嘴中念着咒语,左手摇着铜铃,右手撒着纸钱,随着天幕逐步昏暗,那黑袍笼罩下的身子也是愈发模糊。
或许是光线太过黯淡,石台中央的血槽处,竟是散发起淡淡的暗红,随着诡异的咒语不断叨念,鬼谷子的动作张牙舞爪。
乍眼看去,仿佛一个厉鬼在血光中祭祀。
忽地,幽谷阴风一荡,槽中秽血泛起涟漪,半个光团竟是逐步的进入秽血之中,却正与天空黑吞噬的太阳吻合!
铜铃阵阵,纸钱漫天,阴沉的白骨号角响彻九华……
太阳一点一点的被黑暗吞噬,而那秽血之中的光团,却是一点一点的复圆,眼看再过片刻,便可以圆满。
秽血暗红的映衬下,鬼谷子越发张狂的舞蹈起来,嘴中咒语猛地盖过了漫天的白骨号角……
片刻之后。
秽血中光团圆满,天空中太阳逝尽,天地陷入一片黑暗,仅是太阳被噬之处,残留着一抹诡异的暗红,就如那秽血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