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师姐——”
恒空望着不断坠向黑暗处的红豆,神色惊惶,谁知道那这片幽深之中,除了僵尸与鬼物还隐藏着其他什么?情急之下,灵力急转,踏破虚空,竭力前行,一把抱住了那娇小的身子,身体于虚空一个回旋,月白僧袍划过一道弧线,两人便悬了在空中。
“红豆师姐,红豆师姐……”
恒空焦急地呼唤着,可惜怀中的少女却是毫无反应,那柔若无骨的身子,随着他的动作摇晃不断,犹如脱了线的皮影一般,仿佛一阵风都能将其吹走。
忽地,幽暗处传来几声尖啸,几道幽影于虚空时隐时现,忽明忽暗地幽绿光芒十分狰狞。与此同时,大地又是一阵响动,随着一股恶臭蔓延,数千只腐烂血手顿时破土而出,歪歪斜斜的僵尸顿时如海潮般的涌了出来。
恒空一惊,再没有心思来唤醒红豆,当即向着来时的方向御空而去,那僵尸与鬼物见此,却也是随着恒空的方向追去。不过,恒空越飞,越是疑惑,先前明明仅在几息之间便追到了红豆,然而此时已是数十息过去,却仍旧不见易青岚与叶玄天的身影。
他心头忽地咯噔一下,登时恍然大悟,此幻阵时时变幻,仅在方才那一刹那,自己与两位师兄便被这幻阵隔离开了。想通一切后,他静下心来,不再惊慌,看着眼前不醒人世的红豆,略微忖思了一番,破阵之事一时三刻也是解决不了的,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寻个安全之处,看看红豆伤势如何。
一路飞来,满是僵尸与鬼物,却是连一块稍微安生的地方也寻不到。忽地,恒空神色一滞,目光落到那挤挤的僵尸群中,一个锥形之物赫然立于大地,那东西也不知是何材质,似铜却又非铜,通体呈暗红色,偶尔有着几缕黑芒闪烁。不过,最惹眼的却是那表面所镂的图纹,也不知是何阴灵鬼怪,虽说仅是一片图纹,却是给人一种莫名的恐惧,隐隐之间煞气无边。
倘若恒空去过那幽谷的乱石阵,对这古怪之物定然不会陌生,因为此物与那石台血槽边的铜器相较,形状与图纹竟是一模一样,只是前者大了不止千万倍而已。然而,此刻上有鬼物拦截,下有僵尸紧逼,恒空却是来不及深究,便御空飞向了远方。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间一块大石映入眼帘,难得一片空旷处。恒空一见,身形陡然一转,破空来到大石旁边,将昏迷的红豆放在地上。只见他没有作任何停歇,连忙盘膝而坐,双手合十,诵起佛门无上真法,随着周身一道金光显现,手中先后结起六个印决,左手扼住右手腕,猛然在地上一拍,喝道:“嗡、嘛、呢、叭、咪、吽!”
话音落下,只见以他为中心,周遭大地金光一闪,一个金色光圈浮现,将他、红豆、以及那块大石笼罩其中。光圈之内,六道金光不断流动,每过一处便会映出诸般晦涩的佛家经文,光圈的边缘处乃是“嗡、嘛、呢、叭、咪、吽”六字,熠熠光芒仿佛散发着无边的佛力,直射向黑暗虚空,犹如天地间一道神迹,将两人护在其中。
六字大明咒,正是云隐寺远近闻名的绝学之一。习得此咒者,法微可驱自身三浊五逆,法宏可御轮回六道妖魔。即便放眼整个云隐寺,能习得此咒者也不出二十人,恒空年仅十七,却是习得此咒,足以见他天赋之高。尽管他的灵力算不得深厚,对这等高深佛法也略显控制不足,但也不是一般修真炼道之人所能比拟的。
待到施术完毕,他合起双手,微微凝神片刻,立即起身,俯到红豆身边,观其气色,把其灵脉,一番有条不紊地细查之后,终于是长舒了口气,眉宇间的凝重之色也淡去许多,伤势虽然不轻,却是不会波及性命。
忽地,虚空中几声鬼物尖啸,僵尸又是破土而出,团团围向逼近恒空与红豆。然而,恒空却并不惊慌,仿佛没看见那些秽物一般,径自扶着红豆盘膝坐起,右掌紧紧地摁住其后背,左手印决一幻,那右掌之间便闪烁起一道金光。或许是感受到了后背的异样,只见红豆眉黛一拧,却是有几分痛苦的感觉,那脸色也越发的苍白……
周遭的重重秽物望着恒空,却是止步不前,尤其是望着那道金光,幽绿的眼中更是罕见的生出几分恐惧,俨然是怕极了这佛门的六字大明咒。
忽地,恒空一声大喝,右手掌间金光再闪,红豆身子一滞,猛然喷出一口黑色秽血,只见秽血一触及那道道金光,便扑哧一声化作阵阵青烟,消失不见。随后,红豆身子一软,直接倒在了地上。恒空见状,慌忙上前扶起那娇小的身子,尽管那漂亮的小脸恢复了些许血色,却依旧苍白无比。
看着红豆那狼狈的模样,恒空却是陷入了沉默,神色之间也多了几分进退两难的犹豫。不久之后,他忽然站起身来,将红豆的身体安顿周正,后退几步,隔着一丈距离望着那柔弱的后背,闭上双眼,凝心静气……
待到片刻,他猛然睁开双眼,眼眸前所未有的清明,依稀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超然。只见他双手缓缓抬起,带着整个身体武动起来,举手投足之间,不见半分佛门的宝相庄严,又如那天上云岫一般,时快时慢,忽起忽散,飘逸出尘,行如山涧流水,没有任何拘束与羁绊……
忽地,他身体一个轻灵的回转,旋过虚空,右手指间多出三支青色光线,妍细悠长,就似那郎中的金针一般。旋即,他右手猛地一挥,那三只青色光线径直飞向红豆,透过绵绵的绯红纱衣,尽端没入了那娇小的身子。
之后,再是三支……
这一神奇的疗伤术法,却正是忘心传授与他的,名作归元之术。此术,乃是以灵力刺激一百零八道灵穴,以作归元回生之效。
习得忘心的术法之后,恒空原本打算从不施展的,谁知方才看着红豆那憔悴的模样,他忽然想到佛陀救苦的诸事,又想到忘心那番万法归宗、大道无殊的言论。在一番取舍进退之后,这归元之术却是不知不觉间施展出来。
待到最后三支灵针融入红豆体内,恒空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脚步虚浮,脸色苍白,三魂仿佛不见了七魄,好不容易才走到红豆身边,背靠那块大石坐下。施展这归元之术,极为损耗灵力,且必须得将那无名法诀修至虚境,恒空也是在出山之前,才勉强突破虚境,方才又是恶斗鬼物僵尸,本就已消耗了不少灵力,如今又施展一个归元之术,已然是强弩之末……
谁知,他刚一坐下,红豆便颤巍巍地晃动了几下,一下子倒在他的怀中。看着那白天有说有笑、威风凛凛的少女如今这般狼狈,他的嘴角却是泛起一丝苦笑,好在那归元之术颇有神效,少女那苍白的脸,此时已是红润了几分,心间也是多了几多宽慰。
古树林的夜,幽风阵阵,虽然那佛门真法能御住妖魔秽物,却挡不住那深秋寒夜的冰冷。在寒风之中,红豆依旧昏迷着,肩颈晶莹的肌肤处,那神鸟青鸾图案安宁且祥和,或许是感受到了外界的寒意,娇小的身子不禁哆嗦了一下。恒空见状,扯下自己身上那袭月白僧袍,披在了她身上,然后将其紧紧的抱在怀中。
而他,却是背靠着那块冰冷的大石,只穿了件浅色的贴身布衣,仿佛这刮面如刀的寒风与他毫无干系。
“爹……爹……”
少女梦呓着,从那紧蹙的眉头来看,梦境似乎是些不愿触及的回忆,尽管她的声音很小,但那股发自内心的悲伤,却不难辨清。
恒空一滞,望着怀中少女那桃色的脸颊,不知怎地,却是联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从小生于山野佛门,在檀香的熏陶之下,在那梵歌的吟诵之中,他虽然从没有因为身世而伤感,也从没有因为父母的抛弃而埋怨,但是每每至夜深人静,月圆虫鸣的时候,心头却总是有那么一股时隐时现的遗憾……
“爹……娘……哥哥……不要,不要扔下我……”
少女的呜咽惊醒了恒空,他低头一看,那少女仍旧紧闭着双眼,只是眼角不断地流着泪水。也不知那泪流了多少年,看上去竟是那般从容,那般不迫,滑过鼻梁,淌过玉颊,在寒风中将那单薄的浅色布衣润湿。
恒空一怔,看着胸前那湿润一片,忽然之间,感觉那双玉手将自己抱得更紧了。
感受着怀中少女的依赖,他却是不禁摇了摇头,轻轻的一声叹息,旋即抬头仰望向黑暗的虚空,下意识把怀中人儿抱得紧了几分。
明明就那么怕冷,也那么脆弱,却是将自己装得那么坚强……
在低声的梦呓与呜咽中,他仰望着黑暗,鬼物四处飘摇,尖啸不断回荡。望着,望着,那干裂的嘴唇,逐渐从苍白冷到青紫,最后缓缓地合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