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门外闪进一人。
杜容轻蓦地跪在我和赵承昀面前，脸庞红如火霞，重重一磕头：“王爷！收我为徒吧！求你！”
我回头看赵承昀，他摇摇头不知何意。
珣儿抢进来，神情慌乱，拽过容容想拉起他，“容容，别这样。那是王爷啊。”偏偏容容死活不肯，她急得脸色发白，惊恐地看向赵承昀，“王爷，别怪容容。他还是个孩子。”
“容容，起来！”珣儿拽不起容容，只好拖着他往外挪。
容容见状，一把推开珣儿，膝行靠前，一磕头几乎撞到床沿，额角擦破了点点皮，“王爷，求你，收我为徒！杜家只剩下我和珣儿，其他的人为了保护我一一死了，珣儿几乎丧命，而我却束手无措，”他顿下，眼里泪花闪烁，却神情坚定，“所以…所以，我不要这样下去！我要保护身边的人！我不要成为没用的人！”咬着牙齿逼出的声音是悲凉萧索的，好比纤细的针虽小，却能深深扎进人的心里。
我被容容此刻的气魄深深折服，该是怎样的心理历程才能让饱读圣贤的儒雅书生，放弃惯有的清高风骨，喊出内心最深的恐惧。
同样的，赵承昀也怔住了，估计除了军士还是头一次看见书生有如此魄力。
屋内一下寂静。容容跪在地上久久不抬头。烛火“哧”一声，炸裂开来。
半响。
“收徒弟就免了，”他缓缓出口，“如果只是教你点东西倒是可以。”
容容愣住，怔怔地看着赵承昀，神情不解。我跳过去，一下压低他的头：“快啊！还不给你老师行大礼！”
“咦…”容容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磕头，“学生给老师行礼！”
“咳、咳，”赵承昀咳嗽起来，我偷瞟一眼，暗暗发笑，这家伙竟然不好意思，“咳咳，从今天起，本王收你做学生。本王一向严苛，要是受不了早点滚！”
“不会！一定不会！”容容大喜，回身看珣儿，“珣儿，王爷答应了！”
珣儿抹抹眼睛，用力点头，喜不胜收。
“很好。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本王不希望再看见你懦弱的一面！”
练武之人，自打小会走路开始便修炼武艺，身体比寻常人更加健康结实，更不提那些身怀绝技，内功修为上乘的高手。
除开专啃武艺修为的江湖人士，就是军士底子最好，适合上战场作战。不管是哪种人士，几乎没人无师自通，即便谁是天生练武好料，不加修炼也难成气候。
容容虽小时习过武艺，但那只是为了强健身体，不能当做底子。
他比不得从小习武的孩子，体质较差，外加赵承昀特别严苛，
所以练武格外痛苦，甚至几次晕倒。原以为身体习惯了，体质多少会有点增强，谁知竟无半点成效。
赵承昀每天看着，眉头渐渐紧锁。我担心这样下去，他早晚会舍弃这个学生。
究竟是无半点天赋，还是另有原因？
步出门外，远远地看见白色沙滩上奔跑的身影，单薄弱小，却有股韧性。
不是遇见困难就会退缩的人，为何仍然不见成长？
我暗暗沉思，一时没避开身后突然窜出的珣儿，一下子被撞倒在地。
“柳珣儿！你干什么？”我怒喝，起身揉揉膝盖，这妞跟我八字不合，从来没哪天好好相处过。即便我恢复武功，这妞依然不怕我，该叫板的还是叫板。
“我叫了你，自己没听见，怪谁！”柳珣儿挑高眉，望向远处，视线落在沙滩上奔跑的影子上，“算了。不跟你计较！”转身朝容容奔去，跟着他一块跑，一会递水一会擦汗，俨然是个小保姆。
我瞪眼，气得跺脚，撞了我还不跟我计较？有没有天理？是不是该用武力好好教育下？
屋内传出笑声，我更是生气，冲着里面不阴不阳地说：“当王爷学生真好，练武还有专人服侍！”
赵承昀倚着墙壁，铁青一张脸，嘴角不时抽动，看上去心情极为不好，终于伸手一掌，把盘旋于空的贝壳击碎，碎片掉下来落在他身边。
“真要这么做吗？”我望下碎片问道。
“……”赵承昀抿嘴，神情淡漠。
明月别致，海水潇潇。
“容容！”屋外终于响起珣儿的尖叫声。
我奔出去，朝着容容跑去。他倒在沙滩上，面朝下，身上湿漉漉的，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珣儿拖着他一步一步往小屋挪。我赶紧帮忙，把他抬上了床。
这种天气还要扎马步在海石上，受尽海水扑打，不但没有一刻休息，扎完马步后还要围着海边跑几十圈。一个正常人都受不了的苦行，何况是一个体质不好的孩子。
赵承昀教我武功时也不像这般极为严苛，一时间我都错觉是他对我好的表现。
容容迷迷糊糊地睁眼，脸色苍白如纸，竟然想起身。珣儿抓着他手臂，奋力摇头，眼泪巴巴地流。
他见了，抚抚珣儿，低声安慰。
珣儿抹把眼泪卷起衣袖，细细地为他清洗伤口，端过一碗水喂服。
“珣儿，我没事。还有几圈没跑完。我得……”容容说着竟然又要起身。
“不行！你需要好好休息！”我一把按下他，口气绝对，“今天就到此为止。我想王爷也……”
“不行！”身后蓦地响起赵承昀声音，“还有多少圈必须跑完！”
“他不行了！”我看向赵承昀，有些恼怒。
“不行？”赵承昀扫一眼容容，“那就放弃！”
容容闻言，一下滚下床，跪在地上：“老师……”珣儿也吓到了，面如菜色，怔怔地立在门口。
“王爷！”我转身面对赵承昀，瞧一眼容容，“他还是个孩子。体质又不好，这天这么凉，已经很不错了。何况他还需要时间缓和。”
赵承昀冷眼看我，再看容容，冷笑出声：“缓和？敌人是不会给你时间缓和的！我不需要你这样的学生！保护谁？哼！可笑至极！受不了早点滚！”说着一掌挥去，掌风击中容容。他被打倒在地，吐了一口血。
“容容！”我和珣儿同时惊叫，朝着他奔去。却被他用手阻挡：“别过来！”
“容容？”我想伸手，却被突来的感觉顿住，看着倒在地上的孩子，心里有什么东西渐渐浮现。珣儿急得需要扶着桌角才能站立。
微黄的烛火下，容容的身影拉得老长，大片阴影笼罩，削瘦的肩膀微微颤抖，身形虽小，却要倔强地挺直腰板，骨子里渐渐透出坚韧的劲头。
他垂首，缓缓紧握双拳，几乎掐进肉里，周身的气息渐渐明朗，抬头的瞬间，骤然的凛冽之气让周遭的人为之动容，此刻，容容不再是清风儒雅的书生，只一瞬间，他便长大，带着倔强不屈的势头。
他起身，朝着赵承昀重重一礼：“老师！学生不会认输！绝对不会！”说完，一头奔出小屋，像只猛兽奔跑于海岸之边。
珣儿抹把眼泪，步出门外，站在外面担忧地望着容容。
透过窗外，依稀看见容容身影，一时间变得伟岸挺拔，一如多年后，他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统领千军万马，宛如天神。
我转头看赵承昀，捕捉到他嘴角一抹浅笑，心底暗暗佩服。
“王爷何时发现的？”
“你骂人的时候。”
“咦？”我拊掌大笑，心情无比欢喜，“对啊，我那时怎么没发现！我还以为你真的不要这个学生了！他长大了。”
赵承昀睁开眼睛，目光变得深远：“看到他总想起过去。”
我惊讶：“王爷也这样过？”
他点头：“因为如此想要保护的人一一离去。”自嘲的口吻。
我楞下，脑里闪过一座衣冠冢：“蓝小妍…姑娘？”
赵承昀侧头扫我一眼：“有时候感觉你像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