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启口,我心里渐渐害怕,终于,他还是说出了我最不愿听见的话。
他说:“是龙主。也是我的国妃,她叫水珑瑶。”
有没有谁跟你说过,当听见不想听的事情时,你就装傻,那样心里会好过一点。我就是这样的人,可是手却忍不住颤抖,于是,我悄悄地把手背到身后,紧紧地握拳,口气镇静地问:“就是被你卖掉的孩子?她就是水珑瑶?”
他点头。
“十五年,说不定她已经死了。”
他摇头,望上天空:“没有,她还活着。”
“你怎么知道?”
半响。
“龙主身体里有龙绞纹,到她死后才会回到夜郎龙石上。”
我身体有些摇晃:“是把兵器?因为这个才是你的国妃,也是因为这个你才要找她?”
紫然不语。
终究,我再淡定也没忍住,“混蛋!你是大混蛋!”为什么人会成为工具,我不明白。
上次紫然给我说找人的事,我说什么来着。我说要是我,绝对先阉了他再杀了他,死后还鞭尸泄愤!
人生在世几十年,最纠结的事情莫过于凶手在你面前而你却不能把他怎样,甚至对他还有感情。
宁儿奔出来,扬手甩下,几枚暗器射来。紫然冷眼一瞥,掠到我身前,拂手挥扫,地上“哐当”几声。
宁儿跪下,衣袖破了条口子,眼泪像奔腾的泉水:“不许你说国主坏话、十五年了,国主痛苦了十五年。”
我怒了,吼了出来:“那还找她做什么?不怕她杀你们!凶手!”他痛苦,那我呢,重伤昏迷,莫名产子,被人追杀,讨饭,这些都算什么,我苏荷的命有那么贱吗?
“凶手?”紫然轻轻喃着我骂的“凶手”,神情难过,伸出手想拉我。我退后,紫然的手停在半空中。
地上躺着半面红玉。
我恨恨地说:“真想杀了你。”
宁儿脸上晃过愤怒,视线落在半玉上变成了惊讶,望着我不知所措,最后重重一磕头:“龙主大人!”
红玉虽只有一半,但图案却看得清楚。我失忆,不记得图是什么,可夜郎人却知道。这红玉从我出生跟到现在,除了那不见的龙绞纹,这玉该是另一个象征。
紫然哑然,突然伸手,拽住我的手脉,神色一紧,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他万万没想到,那个被他卖掉的孩子成了令他说出决不放手的那个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地。
突然,我很好奇,幽幽地问道:“你害怕吗?我,就是水珑瑶。不仅被你卖掉,还被你拧断过胳膊…”
紫然不自觉后退,表情无法用言语形容,一种绝望的味道。
“…龙主,龙主,”宁儿急了,口齿不清,哭兮兮地膝行到我跟前,抱着我的腿,“国主只是想吓吓你,想让你对他好点…那船出海面没多久,我们派出舰队追赶,可是,却遇见了风暴…到了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十五年,国主走遍……”
“住口!我不想再听!”我吼道,看向紫然,“一片竹林,一片海,可是你却舍弃了我。”
夜郎,一个古老神秘的国家,隔着大海与三国相望,从未有人真正进入夜郎之中。那片土地被誉为“神之黄土”,有太多令人向往的传奇,却没有谁能真正了解它。统治夜郎的君王称为国主,在他之下便有龙主和玺主两大首辅,玺主保管国玺,处理夜郎祭祀事务;龙主则持有上古神器—龙绞纹,那是灵气逼人的剑,削铁如泥,号令神兽。国主世袭,龙主由龙绞纹选出,玺主由万千僧徒选出。为了保证国家稳定,历代国主的国妃必定是龙主。
而我一出生,便注定是夜郎国主紫然的妻。
长夜漫漫,有月光偷潜入房,虽拂袖遮眼,却无心睡眠。耗费精力,终能回忆不过是碎梦些许。
即便如此,凭我有捕风捉影的喜好,也能知晓其点点端倪。
第一次与他见面,不满五岁,而他已是九岁自大孩童,自然,谁都看不惯谁。想我拥有前世傲然记忆,怎会屈于小屁孩之下?
终于理解为什么唯独失去五岁后的记忆,原来那是噩梦的开始,因为紫然在我五岁时将我遗弃。
脑海里,唯一的画面是一片竹林,一片蔚蓝的大海,有谁跟我一起,被卖到何处,之后怎样,我全全不记得,想来是高空坠落所致,或者不是,只是……不愿想起?
紫然找我,找了十五年,一个谎言接着一个谎言,直到玺主更换,除了人变了,野心也变了。
我想走,却被宁儿拦下,这丫头说我是龙主,有责任和义务保护我的子民。
我怒,暗骂你丫的,我保护子民,哪谁来保护我?我真这么厉害,就不会被卖,还帮着数钱!
最近城里局势动荡,庆国纠结大军叫嚣在城下,老远能听见四面响起的战歌。这个城市即将再次被蹂躏,老百姓逃窜,街道更加荒废。
紫然怕我不跟着走,竟然趁我熟睡时将我移动了。我醒来时,人已经在一间小木屋里。
宁儿见我醒了,有点惊讶,因为我没发火。
我叹口气,出了小木屋,她急忙跟在我身后,“龙主?”
“别叫我龙主。以前怎么叫就怎么叫。”
小木屋立在一片树林中,有风吹来片片枯叶落下,耳畔有流水潺潺声响。
我四处打望,没看见紫然的身影。
他去哪儿了?这几天,把他当空气,两人半句话都没讲。可是,我知道,他每晚都会到我床前,因为有次我没有睡着,他来了,坐在我身边轻轻抚我的脸颊,嘴里念着“对不起”。
“…国主十五年,天天都自责,为了找你,去了不少地方,受了不少伤,可是…”宁儿又开始疲劳轰炸,总是趁着我心情有点好时为紫然说情,“国主…我知道银丹之毒,也是……”那是紫然的禁地,堂堂国君差点成帝王受,他希望没人会知道。
我转身瞪眼,宁儿不说话了:“他去哪儿了?”
宁儿大惊,猛地指向西边。
我想,是不是该大度一点,十五年可以做很多事,可是紫然却什么都没做,只为了找我?还差点……恨能怎样,不恨又能怎样,对他我骂了,我打了,说了让他绝望的话,却不知几日的折磨,也令我深感疲惫,真的,记忆没了,似乎怨恨也没了……
缓缓走近,一股幽香从西边飘来,丝丝清冷,淡淡甜味,这是梅花的味道。一眼看去,光秃秃的树林中露出点点红色,有梅花凌驾清冷绽放。
一个欣长的身影站在梅花树下,手掌摊开,片片花瓣飘落到掌间,他凑近闻芳香,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脚下发出细碎声响,我停下,离紫然五米远,头上是傲然的梅花。
他垂下手,花瓣掉落到了地上,阳光洒在他肩头,起了淡淡光晕,明媚忧伤。我垫高脚,伸手用力一拂,梅花簌簌落下,伴着些许露水,全全洒在了他肩头。
“为什么不走开?”我问,离他只有一手距离。
他浅笑,眼帘垂下,收起满眼光华,“不想走开。”
“为什么?”
“难得…你会理我。”
我怔下,又抚一手梅花树枝,露水洒在他肩头:“树莺和梅花树,你做哪个?”不知他有没有听见,心里忽然担心起来,怕露水太多声音太响,让他听不见我的原谅,“这个…代表什么?”
所以我扔出半面红玉。
紫然抬起眼帘,红唇抿成一条线,犹豫,疑惑,最后惊喜,眼底流光四起,抱过我低喃,“树莺,到死也不离开!”
我在怀里笑了起来,“公子别抱这么紧。我还没说要做梅花树呢。”语气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