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光傲然卓立于城头,看着手下军队源源不绝,迅速穿过城门洞,向黄石城内杀去。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他身材瘦削,但骨架极大,竟也给人一种雄伟若山的感觉。站在那里,自有一股渊停岳峙的气势。一双狭长双眼,仿佛始终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看破世情的悲悯,偶一开阖间,精光四溢,令人不敢直视。他一身普通皮甲,胯下斜挂长刀,背后和普通士兵一般,背着一张长弓,正是他名震天下的宝弓“震天”!
他自幼即追随高欢,由高欢亲自教导武艺战策,又跟着高欢一路征战,立下无数战功,自己的指挥风格也在征战中逐步形成,渐至大成之境。自他十七岁被封为都督后至今,未尝一败,成为自高欢以下,高欢军中第一大将。
在武学上,他除了全盘接受了高欢的翔龙劲外,还另辟蹊径,专练箭技。身后的震天弓就是他在一次外出时,一箭射杀盘旋于天际的大雕,恰被当时墨门四大弟子之一的墨铁所见。墨铁乃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制弓大师,见到斛律光后惊为天人,诩其为自李广之后第一神射,称其为“落雕都督”,并执意将随身宝弓震天相赠。
此番斛律光随高欢南下寿州,正是为了谋夺南唐土地,为己方寻得一块生存的空间。攻克黄石,正是高欢军南下的第一战。此战若胜,则寿州旦夕可下,一旦寿州得手,南唐就将失去淮水的屏障,成为待宰的羔羊。若是败了,不但自己将会陷入被两面夹击的危险境地,寿州后路无忧,高欢军也会因此而陷入苦战。
高欢带兵一路南来,却是行军缓慢,到达淮水边后,又是大肆扫荡北岸村镇,为的就是要把南唐军的注意力全部拉到自己身上来。斛律光则趁此机会,带着手下军队,昼伏夜出,偷渡过淮水,又绕了一个大圈子,这才来到黄石城外。此时进得城来,斛律光才算终于松了一口气。
周宝此时,却是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浓烟自东门而起,之后迅速东移,喊杀声也是不断逼近。预示着己方的防守在快速崩溃。
周宝手下的人马都已集合起来,此时正眼巴巴地望着周宝,希望周宝能够带领他们避过此劫。身处乱世,他们每一个人都清楚城破意味着什么,这其中的很多人甚至原本就是在城破之时逃亡出来的。一旦城破,迎接他们的往往都是无尽的血腥、杀戮,还有死亡,只有少数的城市和人能够幸免于难。
传令的骑兵在喊完那句话后,就骑马跑开了,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眼看着喊杀声越来越近,周宝不再犹豫,大手一挥:“我们走西门!”没有人反对,所有人都跟着周宝,迅速向西门赶去。
将到西门时,一支人马从旁边的小巷中转出,正好堵住了周宝等人的去路。为首一人,身高八尺,体格高大魁梧,手提一杆镔铁长枪。周宝定睛一看,原来却是认识的,乃是流民中十名伙长之一,名字叫做李敢。
李敢看到周宝,也是一惊,不过随即释然。他将长枪下垂,对着周宝道:“周伙长,东门已经失守,段瑞的亲兵营已被冲散了,来攻的是高欢手下大将斛律光,我们绝非他的对手。为今之计,只有先出西门,前往寿州求援了!”周宝当日见过这李敢争夺伙长,知道他武艺精强,在十名伙长中可称第一,比自己只有一身蛮力可要厉害多了,此时见他说话正合己意,遂点头道:“李伙长说的是,我们不如合兵一处,也好有个照应。”李敢欣然应允,二人合兵一处,直趋西门。
等到达西门,才发现城门大开,守门的兵丁已经逃散一空。这倒省了众人不少力气。众人顺着洞开的城门,夺门而出。
这么不停歇的赶了半天之后,众人走到了一处树林边。周宝见大多数人都已十分疲惫,特别是自己那一队,刚刚操练结束,还没有来的急休息,斛律光就已打了进来,接着又走了半天路,一个个都已经东倒西歪。就对李敢道:“李兄,兄弟们都很累了,不如休息一会再走。”李敢点头答应。两人各自招呼着手下入林休息。并派出数人在树林四周警戒。
周宝靠着一颗大树,闭眼休息了一会,感觉体力已渐渐复原,待睁开眼时,才发现对面的李敢仍然靠着树干不动,心中不由得意:你功夫是比我好,可恢复力却比我差了不少。
良久之后,李敢终于睁开了眼睛。周宝走过去,在李敢身边坐下,问道:“李兄可休息好了?”他在现代虽然只是个普通职员,却看多了别人是怎么拉拢人的。此时有样学样,不动声色的就把“李伙长”三个字改成了“李兄”,想要拉近二人间的距离。“好了,多谢周兄关心。不过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也该启程了。”
周宝见李敢转身要走,连忙一把拉住:“李兄,我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李敢转身微笑道:“周兄请问就是。”周宝直视李敢,缓缓道:“李兄,我等本来都是流民,乃是被那段瑞强征,才入的军营。如今黄石已破,段瑞又生死不知,我们为什么不干脆回转合州,却要去寿州为他人拼命?”“因为我在东门看到斛律光径直朝南门去了,我们这么多人,建制又没被打散,乃是他们最急切要消灭的部队,若是斛律光亲自追赶我等,便是有十个你我也不是对手!”李敢一边苦笑,一边摇头叹息。“那斛律光真有如此可怕?”周宝见李敢屡次提到斛律光这个名字,显然对其畏惧到极点,不由得对这个人产生了好奇。
“当然可怕。”李敢苦笑更甚,“当年葛荣叛乱,号称拥兵百万,契胡首领尔朱荣率高欢、斛律光等七千人前往迎战,高欢于阵前说降葛荣手下七王一万多兵马,斛律光则率军冲阵,穿透敌阵后,又从后反击,如此反复,使得葛荣军大乱,斛律光竟于乱军中斩葛荣首级。尔朱荣遂得大胜。如此勇将,岂是可怕二字可以形容的。”
“哈哈,多谢二位夸赞,本人可是愧不敢当。”一把个清亮的声音突然响起。
“什么人?出来!”周宝和李敢二人大惊,迅速跃起,李敢长枪横栏胸前。周宝则是刷一声,拔出了朴刀。周宝的朴刀乃是特制,比一般朴刀宽了一倍,也重了一倍,但在他使来,却刚好趁手。
树后应声转出一人,身材高瘦,双眼狭长,背负长弓,双手倒背身后,有如闲庭信步一般走到二人身前。
“斛律光!”李敢惊呼出声。周宝悚然而惊,斜望李敢,却正好李敢视线转过,两人均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惧,不由头皮发麻。
这周围可是散布着百人啊,周宝更是对自己的听觉深具信心,但是等到对方进入身边十米范围,自己二人却还是懵然不知。若非对上方主动出声,自己只怕死了也不知道死于何人之手。如此功夫,怎不骇人听闻。
不过事已至此,惊惧懊恼已是毫无用处。周宝深吸一口气,前出一步,挡在李敢身前,一手提刀,另一只手放在身后,“将军功夫高绝,事物繁忙,不知为何对我们两个小人物如此在意?”说话间,另一只手在身后连连摆动,示意李敢,若有机会就先自逃走,不必理会自己。他此时自忖必死,想到自己来到这个时代,苦苦挣扎,活着似乎比死了更痛苦。他与李敢虽只是初识,但却觉得与其颇为投缘,如果自己拼死一搏,能够拖延斛律光片刻,使得李敢能够逃脱,倒也算值得。
谁知李敢竟然毫不领情,亦是跨前一步,与周宝并列,手中长枪前指,显是要与周宝并肩作战。他先前虽说对斛律光极为畏惧,光是看到他前往南门,就不敢再往南走,但此时真的与他对上,竟是毫无惧色,握枪的手也是坚如磐石,没有一丝颤抖。周宝斜瞥了李敢一眼,暗叹一声,倒是不再劝他逃走,只是手中朴刀紧了一紧。二人谁都没有张口叫人,情知以斛律光的武功,即使把所有人都聚集起来,只怕也不是他的对手,反而多伤人命,不如不叫。
斛律光望着二人,眼神奇怪,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竟迟迟没有回答周宝的话,也没有动手。周宝二人则是不敢出手,三人就这么奇怪地对峙着。
良久,斛律光终于回过神来,望着二人,忽然道:“你二人跑出百步,每人接我一箭,若是不死,我今日便放过你们。”
李敢闻言大喜,斛律光箭术天下知名,接上一箭,只怕也是九死一生,但九死一生总比十死无生要好,正要答应,却被周宝狠狠拉了一下。立即闭嘴。
周宝这时却笑嘻嘻道:“天下都知将军神射,若是两箭,我们断无生理,将军既然愿意给我们一线生机,不如将两箭改为一箭可好?我二人家中皆有父母妻儿,若只死一人,对方还可帮忙照顾,若两人都死了,家中老小无人照应,将军这两箭射死的就不是两个人,而是十余人了。”
斛律光盯着周宝,笑道:“我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你当一支箭就杀不死两个人了吗?好,我就依你一回。”说完闭眼,竟不再看二人一眼。
李敢一把拉住周宝:“要死一起死!”周宝望了望李敢,笑道:“好!”
两人肩并着肩,亡命向林外奔去。
奔至百步,斛律光双眼倏睁,背后的震天弓瞬间来到手上,其间竟无丝毫停顿迟滞。也不见他如何作势,一支乌黑羽箭已经搭上弓弦,箭头所指正是周宝背心。
弓放弦松,一抹乌光电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