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日,同知坐堂上,引帝至堂下,再拜宣诏曰:
赵佶父子朝廷恩宥免死,着令居止安肃,乃敢结连同知李奉国,意欲叛归西夏,负恩特甚。本拟诛夷,姑体上天好生之德,免其诛戮,更令往云州居住,听候指挥。仍仰安肃军押送前去。
读毕,同知命役吏引帝再拜谢恩。帝哽咽不能言,同知怒喝曰:「尚敢如此耶!你前日要杀我,我今日如何放得你过?」命左右挞帝胸,坐之于地,以柳条鞭五十余下。帝涕泪如雨,咬牙痛绝,久而复苏,立命扭锁就道。至晚,出安肃门,宿野亭中。时当盛暑,帝鞭伤处皆烂成疮,卧亭中地下,痛楚呼号,不能起坐。夜深月上,始得些少粗饭,凉水一瓯,三人分食之。太上亦因暑热困殆饥饿成疾。监押人取青草皮树枝布地下,令帝后卧于上云:「不为地气所侵,可免湿病也。」
二十四日至月终,在途遭大风雨,疾病连绵,悲苦情状,不能备录。数日方达云州,拜同知于庭下,命左右引帝于圜土内,外有兵护守。三人衣带尽皆搜去,盖防其自缢也。日惟一食。在其中居处,几及两月。时秋月方明,约略中秋时候,圜土中事不复知,故不备书也。
至八月十七日,有人言曰:「北国皇帝赦汝罪,令汝再还燕京,可出谢恩。」二帝出圜,望北拜谢讫。随有绿衣吏引帝复入一小室中,如前日囚闭之所,日间饭一木器,浆一木瓶。时天气渐凉,帝后日食冷水饭,腹中作痛成痢。自此后居是室将及半月余,帝后受祸已及半年,置之无可奈何,亦不愁苦。但衣裳经夏糜烂,不可御寒。监押中有慈良者,或遗以故衣,略得补缀摭盖。
十月朔日,将至五更,忽闻金鼓声震天,人声鼎沸,乃同知押下将校有千户三人作乱。囚同知,夺其妻,遂共杀同知一家六十余口,复及市中百姓六七百家,至日中方定。其千户三人者,皆下马至帝居小室前,携衣服数件,自牖中授帝曰:「弃尔弃尔,我三人今归西夏去。汝国中康王做官家半载矣,慎勉之!将来必有归国之期,切当自爱也。所有监押者二十余人,我已杀之。我不能久留。」复赠帝干粮数器,各上马去。是夕,城中终夜自乱,随有千户执为乱者数十人斩于市,乃止。经三两日,别军始到城中,方定。先是监押中有阿计替者,相从半年,全得其护囗之力。或谓太上曰:「阿计替被前日反者所杀,刻虽城中定乱,汝父子不复得出此门,奈何?」言未已,阿计替自外至曰:「且幸无事。」帝问其不死之由,曰:「我于死人堆中潜伏两日两夜,由是得脱。」此后阿计替仍复监视二帝。外来者千余人,盖同知官兵也。
或一日,阿计替引帝至庭下,有紫衣番人上坐,呼帝曰:「识我否?」帝曰:「不识。」番人曰:「语汝,吾盖天大王也,乃四太子之伯父。」良久,于屏后呼一妇人出,帝熟视之,乃韦妃也。太上见之,低头不敢仰视。有顷,呼左右赐二帝及太后酒曰:「我看此夫人面上。」盖因韦妃为彼留作妻室也。酒罢,为监者曰:「善护之!」仍引入前室。自后得稍宽拘执,饮食略备,一冬衣服,差可御寒。
天辅十一年正月朔日,金国例以是日囗放禁囚,虽死罪亦得暂出。时阿计替引帝外行,散观纵步,但不许出门庭耳。帝视玩间,有一褐衣婢,口称韦夫人遣来,手持盒子,且云:「夫人传语十一官人八官人且忍耐。」遂密语曰:「闻知九哥即位了,恐早晚有归期也。」其婢遂将盒中物置帝衣袂中,奔驰而去;视其物,乃枣面油煎大饼。阿许替乃佯言:「是何奴婢,将物送与他人,速藏之!」乃引帝入室中,密问曰:「适微闻婢云:九哥即位,即何人也?」帝曰:「九哥即康王,我之亲弟。韦夫人康王生母,故相报也。」阿计替复问:「十一官人是谁?」帝曰:「我父行十一,我行第八也。」遂将其物与阿计替,并新到监者二十余人分食之。至晚,不复出。
初三日,金国例以是日为放偷日,一切什物器皿,虽妇人珍宝,为人窃去,官法不禁。当家惟各自谨守,盗至则笑而遣之,他日则不然。是日有黄衣者数人,各将余食七八器,将五器为监者曰:「食之。」将三器入室中为帝曰:「食之。」视其物乃饘糜,以肉米合煎而成。帝与太上太后食不尽者,亦与监者持去。帝问阿计替曰:「此食何来?」答曰:「此地风俗,无他善事,惟设粥以饲禁囚者,与斋僧同功,故今日有人设此粥也。」帝又问:「是谁家?」阿计替曰:「此亦是韦夫人家也。」自是帝后三人,因韦夫人与盖天大王在彼,阴受其福。
十四日夜,亦放灯。十五日,街市张灯,无音乐,但闻金鼓喧天,彻晓而止。胡妇胡女携手酒肆中,遇合意者,即谐合而归。官长夫男父母皆不禁,与放偷略同。
二十一日,阿计替为帝曰:「今月二十九日,乃北国皇帝圣诞作宴,此处同知宴罢,即赴燕京去也。」北国定例,先期十日赐宴,宴罢,近郡皆上燕京上寿。是夜将阑,阿计替引向日送饼婢至帝前曰:「夫人传语十一哥,我二三日间往燕京去也。去后来与不来,尚未可定,且保重将息。」言未毕,即回顾趋去。其它监者已觉,争问其实,阿计替笑之曰:「汝不闻,乃同知所指挥来者,曷问其实?」挥之使退,乃不复问。是夕,帝与太上太后三人,闻韦夫人将去,俱有惨色。
二十三日,闻韦夫人同盖天大王统领人马前去,止留下千户五人。内一主守啜奚兀领人从三十余,手中各持敢棒至帝前曰:「盖天大王并韦夫人和你父子二人,煞有公事。似你这般人,留之何用?若五七日间探知盖天大王不再来此,共你契勘这场公事。」呼监者二十余人戒之曰:「防固不得少懈!」自此复被拘执如前,阿计替亦不敢劝解。
二十八日,阿计替曰:「闻之二太子已下四川,建康为四太子打破,康王南徙浙江,其势恐亦不久。」帝与太上闻之,吁叹良久,且曰:「若九哥事无成,我父子终无南还之日矣!」一时泣下如雨。俄有持酒食者至曰:「金国皇帝圣诞,赐来酒肉。」帝略尝而却之。
二月初一日,有探骑至府报啜奚兀曰:「盖天大王已差往关西,交点五路财款,别遣兀西哺途来此作同知也。」
初二日,有皂隶持文书至二帝前曰:「今新同知到来,要你文字,须便供写。」帝曰:「如何写?」吏叱之曰:「速写!」极口诋詈,又不言所以。帝不得已,乃书现在之案款曰:「近封昏德公赵某,男某,妻某氏,年若干岁,谨状」云云,番隶乃持去。
初十日,新同知到云州,引二帝至庭下,所问语言,皆不能辨,咄咄十余句毕,约以仍命引去之意。少刻,有褐衣者同阿计替入,谓二帝曰:「今日所到新同知名兀西哺途,系兀途右之儿。其父从四太子征江南,被刘三相公捉去斩首,故今仇恨于你,要将你三人窘辱泄愤。」至晚,移二帝及后于小室内,卑湿不可居处,相对而泣曰:「我等今番死也。」阿计替曰:「兀西哺途今差我往燕京下文字,须三十日方还,二官人且耐烦宁心。我到燕京,自当与官人探问南朝信息,来相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