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二年正月朔日,金遣人入城朝贺,君臣不成礼。初九日,北主下令粘罕曰:
比闻尔已破汴邑,所献物色,不甚为急。可速择异姓,立以为主,以慰民望。矧我素居北土,南方非我所便。南宋二主,可令来朝,事贵速行。
十一日,粘罕遣人请车驾至军中议事。十三日,金军前降指挥,称北国有圣旨,先请契丹国海滨侯耶律延禧,及西夏王李智元,南宋皇帝等,并大元帅粘罕,同上大金皇帝徽号。乃令有司择日行礼,请帝于十五日到营,署名进表。十四日,再请车驾来日出幸军前进表。
十五日,帝不肯出,金遣人入城,将所上尊号表,请帝署名。内云:「辅天佐运应道法古至德皇帝叔父」,其后云:「臣侄南宋皇帝某」。上观之,呜咽泣下曰:「朕上失孝道,贻忧上皇;下失仁道,祸及万民。今两国和好,苟有屈己以全仁道,朕复何辱!」金使持笔敬请皇帝书名乃去。
十七日,金遣使入城,称北主有命,宣示南朝皇帝。上使至撷芳园见太上,太上令左右接书,书曰:
北国皇帝付兄南朝宋皇帝。近者北辽不道,杀我无辜,朕已歼灭,以宁人民,以开皇图,统有华夏。比缘奸人童贯蔡京等,诖误两朝,以致祸乱,劳我师旅,远至汴邑。顺时吊伐,克遂和好。叔侄是法,进币是行。兄可应命,保育太和,以抚万民。以河为界,万载一决,我无伪言,兄其知之。天辅十年月日。
其词草率虚伪,甘诱不实,文多不备载。其使又口传北国主云:「皇帝起居南朝皇帝,今已结为兄弟,请勿一切生疑,仍可罢兵。今将到珠袍一领,是北国皇帝朝服,今献上皇帝,请收领。」良久,又请帝进表。太上曰:「今两国通好,但可称书,不可称表。」使者怒曰:「北国皇帝本意废赵氏,立别族,如天皇故事。我元帅诸贵人极口劝谏,其事始止。陛下如不顺从,其事仍不可已也。此回大兵既至汴邑,与去年不同。幸陛下明察,不可因是而乱大计。」帝叹息不已,勉从其请。
二十一日,金遣人入城,出榜市中曰:
元帅奉北国皇帝圣旨,今者兵马远来,缺少犒饷。既两国通好,须给金一百二十万两,银二百五十万两。
于是金人拘执开封府尹何,分厢搜刮民户金银钗环等,星珠无遗如有藏匿者,刑及全家,动辄杀害,民不聊生。
二十三日,金遣人持北国书入城内云:「今两国讲和,所有合行事件,仰元帅府请南朝皇帝到军前面议可否,申奏前来。」二十九日,金遣使请车驾出城,并賷到北国皇帝书曰:
今已破汴邑,二帝不宜复居帝位,宜于宗族中别行择立贤君为宋国主,仍去皇帝号,但称宋主。封太上为天水郡王,少主为天水郡公,于东京外筑室居止。文字到日,仰元帅请宋国主到军前公同商议申奏。
使者又曰:「粘罕元帅数遣人请陛下出城议事,陛下不肯出。今发到北国皇帝手诏,陛下之意如何?」少帝曰:「有公卿在,退容商议。」使者曰:「决于公卿,恐祸在不测。况北朝皇帝宽慈正直,不比南人反复,速宜思之!」使者词色俱厉,不拜而去。
二月二日,粘罕遣左军统制郎游丽将铁骑七百余人至门内,口称:「有两国利害,愿见南国主。」左右入奏,少帝登门。郎游丽厉声曰:「元帅遣我上闻国主,前日已曾遣人将到北国皇帝圣旨,所议事理如何,更无一言相报,使我元帅无可奏知北国皇帝。今特令我来问国主,其事如何?仍无定见,恐在两三日内,祸生不测矣。缘两国讲和在前,不欲仓卒。今先此上闻,伏取指挥!」少帝曰:「已择今月十一日出城,诸事候见元帅面议定夺。」使者曰:「若十一日不出城,元帅更不来求请商议也。」复白少帝曰:「我众人七百余口,欲得少犒饷,每人要金一两。」时藏库金帛并已罄尽,乃于宫中索得金环钗钿八百两与之,不谢而去。
十一日,车驾出城幸虏营,百姓万余人扳辕谏曰:「陛下不可出诣军前。虏性叵测,恐事生不测。」涕泣阻扼,帝亦泣下。宋臣范琼按剑怒曰:「皇帝本为两国生灵,讲求和好。今幸虏营,旦去暮回。金若不放车驾出城,汝等亦无生理。」百姓俱怒。争投瓦砾击之。琼怒,即挥剑断数人手,遂出城。至虏营前,军吏止皇帝于小室曰:「元帅寝未起,可俟于此容报。」移时,有小黄头奴至前曰:「元帅请国主见。」帝从行至阶下,元帅降阶下执帝手曰:「远国酋长,不知中国礼仪。」乃曲躬揖之,升阶命左右坐帝于室之西隅,移时不语。左右皆持长矛大刀侍傍,少帝只仅有阉宦周可成一人而已。
粘罕命左右取前日北国诏书别立贤君者示帝。帝视之,不复语。粘罕使左右白帝曰:「元帅敬问国主,其事如何?」帝曰:「苟利生灵,敢不从命!以息兵革。」粘罕复命左右白帝曰:「既如此,请国王暂归幕次,等候北国皇帝圣旨。」乃使人揖帝仍还前小室中。俄有人进饮食,少帝不复举箸。移时,帝语左右曰:「可告元帅,令我回去。所议事既从,无余事。」少刻,左右白帝曰:「元帅方进表,请国主同发,来日早行未晚。」帝默然。至日暮,左右并进乐,帝唏歔不能饮食。是夜寒甚,帏幙风急,坐不能稳,倚案凭立。左右或相劝勉,帝无语。五更,有人至帝前曰:「元帅有令,请国主到营,会同发表。」帝随行。其人引至帐下,旋次升阶上,惟一案设香烛。粘罕以表示帝,其略曰:
臣侄南宋国赵某,今蒙叔父北国皇帝圣旨,令某同父退避大位,别选宗室中贤者,立以为君,敢不遵从!公同元帅申发前去。其所居止,及择别贤族,未敢专擅,先此奏闻,候允从目别奏具请。
书后复如前请,命帝署名。帝从之。封缄毕,帐下驰一骑黄旗素马,賷发前去讫,方命左右设座,粘罕南向,帝东向。
俄有一紫衣人自外至,粘罕与帝并与紫衣人下马升阶,西向揖之,各就坐。粘罕使人白帝曰:「此北国皇后弟也,传谕至此,催促陛下议事。」帝唯唯。天寒进酒,帝饮二杯。紫衣者曰:「陛下且宜止此。晚刻,面奉北国皇帝商议事,共陛下说。」乃相揖,令左右仍引回幕次。帝回顾,粘罕与紫衣人尚同坐。
帝至幕中,天尚未明,少憩,风正寒,不成寐。左右有彩衣者,语帝曰:「臣河北人,本系陛下赤子,因为金人所掳当执事,今使令监视陛下。但恐一入虎口,无由出矣。陛下若履节于适间之紫衣人,庶几少有更改,不赐无囗归囗。望陛下勉之!」语讫,回顾而去。良久又来,手持羊肉一块进帝曰:「陛下可少食以御寒。」帝却之,因问彩衣者曰;「汝何姓名?今为金国何官?」曰:「臣姓赵名保安,粘罕亲吏。有妹二人,今皆为粘罕姬妾,故命臣为亲从,以察陛下动静。一因问其人曰:「早间所来紫衣者何人?」答曰:「姓野耶名葛多波,今为十七军都统,位在粘罕之上。要取选到入宫女子一千五百人,三两日后行将北去也。」
少刻天明,有褐衣番奴十余人侍列左右,语言不通。俄报统军来相见,帝迎之,即紫衣人也。帝逊之坐,语言不可辨。帝但卑礼求其周全为意,亦少不回颜色。顾左右指瓶中物,因以酒进。紫衣者举大杯连沃四五觞,帝亦举三杯。顾左右谓帝曰:「兀移大都。」左右解之曰:「安心也。」盖番语兀移为安,大都为心,长揖而去。
十五日,帝在幕中,粘罕使守卫者传语云:「候北国皇帝回命到日可归。」十六日,粘罕使人掖帝至帐下,升阶东向。俄有吏持文书若案牍者示粘罕,阶下刀斧簇拥一紫衣贵人,视之,乃宗室士侃也。粘罕谓士侃曰:「现今宗室中择一有民望贤俊者,同你及合朝大臣,保明密地申奏,以准备北国皇帝圣旨到时,别立君长。」语毕,挥使退去。又拥一皂衣吏至阶下,粘罕使人谓曰:「汝于东京城内,择一宽广寺院,欲于其中造二王宫,速速置办!」语讫,挥使退去。帝起白粘罕曰:「所指挥已经一一从命,容朕入城视太上安否,以尽子道,实元帅赐也。」粘罕首肯,命左右进酒食。帐下伶奏乐,唱言奉粘罕为太公伊尹,粘罕不喜曰:「太公伊尹,古圣人也,我安敢冀其万一?」视其人而语帝曰:「这几个大宋乐人,今日好公事。」笑而止之曰:「来日教足下入城,安慰太上五七日,北国皇帝文字到时,再来相请,不可推却。」良久,遣左右送帝归幕次。又有人传元帅命曰:「来日一面回城,不须更来帐下也。」
十七日五更,绿衣者来,谓帝曰:「元帅有命,任陛下还宫。」良久,复进饮食。天明,有数人引帝出幕,至军门,遥见禁卫列于外户,迎车驾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