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七月了?"我懒散地趴在在二楼的窗台上,身侧的鎏金香炉飘散缕缕香气,香味恰好,微浓但不赶人。
"寂然,还是那东西。"阒菱隔着纸门低语,语调平缓,听不出一丝情感的流露。
许久,我都没有搭理他,只是依旧趴在窗台上,眯着眼望着窗框上的琉璃风铃,看它安静地随风摆动。
"又睡着了?"伴着纸门打开的细微声响,清泉一般的声音流泻而过。
闻言,我干脆闭上眼佯装熟睡,身侧传来悉悉索索衣物滑动的声响,身体猛地抱起,冷不防地竟自己将手打在身侧的香炉上,一阵痛意从手背传来。
"疼!"我立马皱眉睁开眼,低头就吮住烫伤的地方。
被打翻的香炉里露出红色的香料粉末,若是细细瞧去,若隐若现地有些被焚烧弯曲的纸团零零散散地点缀其中。
阒菱单手抱着我,缓缓蹲下扶正香炉,盖上鎏金的镂花盖子。随即无可奈何地托上我的手腕:"让我看看。"
我听了乖乖伸出手,但并不是将手递给他,反而绕开了他伸出的手臂,探起身体,伸进了他的靛色的衣襟里。
阒菱偏冷的体温,让烫伤的手略解痛意,自己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手指触碰到衣襟里所藏的那东西时,两指勾住一抽而出。伸出的手上,稳稳地夹着一张和纸。深红的纸张上"敬请"二字笔力惊人,一晃眼竟有种会穿透纸张的错觉。
又瞥了一眼那敬请二字,随手往房内的屏风处一扔:"泐"
被点名的犬妖,从房内的屏风后慢悠悠地踱过来,金色的瞳孔里戾气不绝。它随意一挥,阳光在锋利的指甲在反射。红色的纸片像那一日竹林掉落的残蝶坠落在地。
"叫老子有什么事?白痴"泐一脸被从美梦中吵醒的样子,暴躁地发问。
"没事,只是想叫叫你。"我捂着嘴低低笑,一脸地没心没肺。
阒菱移开我遮在嘴上的手,神色莫测地托起我的手背吮着伤口。
"你!"泐本想吼些什么,但是突然又止住了声音,"切--"的一声,转身又回到屏风后面。
"阒菱,下次再有人送过来,就直接让他拿回去吧。人面树所制的纸张,天天这么送,实在是浪费。"迷迷糊糊地说完这句,昏昏沉沉地真想睡去了。
--若是我没能成佛,不幸转世的话,可以拜托你杀了我吗?……
--可以……拜托……你……杀了我吗?
--杀了我吗?……杀……
脑海里的声音还未曾像睡着时那样来来回回不断重复那句之时,一股香气就将我从梦境里拖出,清醒地好像是被人从头浇了一盆凉水,身体竟同时不由自主地颤抖。
又一次睁开眼,阒菱依然在吮着伤口,美惠已经将碎纸屑集齐丢进同样用人面树所制成的香料里,墨黑的发丝抚上我的脸颊,想要缓和我身体的异样。
"寂然,你为什么还要留着他?"阒菱松开口,直视我的眼睛。墨色的眸子里带着些许阴霾,不辜负女郎蜘蛛一向专出美人的传言的脸有些扭曲。
"你知道的。"我挣扎着在美惠的搀扶下站起,踉跄地几乎要摔倒,"你一直知道原因的。"
阒菱伸手要扶我,被我轻轻避开:"他离开这里之后,你就会杀了他吧。"身边伸出想要扶住自己的手一瞬间僵硬。
"你究竟是谁?"阒菱猛地站起,动作幅度过大险些将就站在一旁的我撞倒。
"我一直都是寂然,你不是明白吗?从前是,现在依然是。"我慢慢走在门口,回头看着那个眼神冰冷的阒菱,缓缓说出。
话音未落,就已栽倒在地,困意像蛛丝一样千缕万缕将我纠缠其中,退拽着进入梦乡。睡着前我不由吐槽了一句
--装文艺,装得忘记拿香炉了,真是活该……
淡竹妖那事之后,我开始时不时地昏睡,一开始不严重的时候,只是懒懒地不愿意起床,等后来严重时,常常一睡好几天都不会醒过来。再后来,严重到如果不使用人面树的熏香就会立刻昏睡过去。
至于如此贪睡的原因,阒菱也好,泐也好,我也好,屋子里的妖妖人人其实都明白。这个不过是永眠残留的伤害。
而且它并不是无法驱除,只不过去除的方式实在是简单地无法完成。
因为我怎么都不会同意他们杀了仁的,只是如此而已……
不过昏睡也并不是说一无是处,至少我在纠缠的记忆里知道了我为何会使用寂然这个不伦不类的名字,
大江定基,法号寂然……
寂然真是个好名字……
重新被香气从昏睡中踹出的时候,睁眼就看见阒菱单手托着香炉。炉中缓缓升起的血色的烟雾之后,那张脸露出担忧的神情。
我拍拍他的肩膀,扶住他的手靠着门框,挣扎着站起。
"阒菱,放心,很快就会好了。"我靠着门框,平复着从梦中惊醒地恍惚,眼角的余光瞥到躲在楼梯口的某人不小心露出的白色的下摆。
"对,是很快,你死了不就好了吗?"阒菱不屑地从鼻子里发出哼的声响。他单手掐住我的脖子,笑容有些扭曲,翘起半边的嘴角:"你说过的,这一世你的命是我的。"
刚刚从昏睡中醒过来身体的瘫软,让我无法反抗,亦或者说我从来就没想反抗过。伸手拦过阒菱,不顾他手中托着香炉的烫手,让自己的身体贴紧他,凑在他的耳边缓缓地吐出:"阒菱,这么多年,谢谢你。"
"碰"香炉落在地上,炉内的香料洒落在我的脚面上,毫不意外地将我的脚烫伤,热度裹挟着痛意从皮肤表层慢慢侵入内里,一如一千年那场约定很疼,很疼。
那场大江与仁约定的场景最后,当仁离开那个屋子的时候,我真实得看到一个拥有阒菱同样样貌,同样名字的式神,跪坐在大江的身边,静静地听着他的话。大江说:"阒菱,你我约定,若是你找到我的转世,下一世我的命便是你的。"
那个式神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吻上大江的双唇,声音一如清泉一样清澈:"是。"
今日的一切,究竟是千年之前的未完的一场局,还是一次宿命的俗套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