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我坐在卧房的窗台边,望着窗外隐没在黑暗中的淡竹。
不是不理解阒菱的做法,也不是不知道这件事远没有淡竹妖的祭品那么简单。
琴子莫名的误会,莜子的突然出现,淡竹妖的纠缠,还有无法明了的土御门家的态度,这一切都令这件事愈加复杂。所以这件看似简单的事情的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其实我一点也不知道。如果就这样贸然卷进这种事,的确是会给我带来无法预知的危险,所以将莜子送走,是再好不过的解决方法。
但是,在内心深处却无法接受这种做法,属于人的那部分在拼命地叫喧着要去找回那个孩子……
“寂然。可以打扰你一下吗?这里有几个风眠庵的团子,要不当晚饭吃了吧?”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一下子回神,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房内。
黑暗中的房间里,让一切变得朦胧,唯有阒菱温和的低语,还有他脚步擦过榻榻米时的声响,在黑暗中游荡。
不想面对你,阒菱。即使有黑暗做掩护,我依然闭上了眼,手指紧紧地攥着浴衣的下摆,僵硬地正坐着,妄图逃避阒菱的到来。
阒菱许是看我没有回应,放下了那些团子就离开了,离开时,阒菱有些犹豫地说道:“我在隔壁房间,你要是……算了,我走了。”就匆匆拉上房门离开了。
我转过身体,伸出手指,犹豫地在榻榻米上摸索着阒菱放下的东西。而这个时候,已附回我发丝的美惠,蓦然伸展发丝卷住我的手腕,将我从榻榻米上拉起。
“美惠?”我疑惑地询问。
但她没有回应,只余我的声音在暧mei的黑暗中,追随着阒菱残留的低语。她自顾自地拽着我离开窗台,急切地要拉我走向房间的北边的角落。而忙乱中的我,一脚便将阒菱放在身边的碟子给踢翻了。
碟子撞地的声音,将我从浑浑噩噩的迷乱中叫醒,我拉住了美惠,蹲下身体,摸索着想拾回碟子里糕点。但美惠全然不顾,她拖着我走到了房间北边,那个朦胧中似是壁橱的地方,一把扯开了拉门,动作连贯地翻过整齐叠放的衣物,从最下面拽出了一个四方的盒子塞到我手里。
“这个盒子……”我嘀咕着摸到盒子的边沿,扒开了盖子。
苍白的光随着盒盖的掉落,从盒中流泻,似是轻纱在房内飘舞,温润柔和。盒中的物件,也因这光显现在我眼前。叠放整齐的巫女服,紧靠盒壁的血色的折扇,还有碧色的勾玉流泻着光华,安静地躺在巫女服上。
“果然,是这个。美惠,你提议我去跳巫女舞,以便让意识进入时间的洪河,来了解这件事到底是如何的?”虽然对于这个方法我有些抵触,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就我现在的术士水平,要是想确切地占卜,只能靠这个办法。
美惠指了指壁橱旁的镜子,催促我快去,变相地回答了我的疑问。
将盒子放脚边,我坐到了镜前。
我望向镜子里。
镜子里显现的我狼狈不堪,早已不再清明的眼神里,透露着浓浓的倦怠,“还真是狼狈不堪啊。”我想了想我的处境,嘲讽道。
解开浴衣的腰带,撸下浴衣,从盒中扯起那套几年前才用过一次的巫女服穿上。随手抓起那块碧色的勾玉,犹豫地看了一眼,最终还是放进口中,含着。勾玉冰冷的感觉,令身体不由自主地想打颤,但缓缓从身体内流入勾玉中的灵力,缓和了这种冰冷的感觉。
拿起盒内最后一件物品——那柄折扇后,我理了理领口,站了起来,转身走到房内空旷的中心地域。
世界上的所有事物都是不断变化的,在此时逝去,又在那时重生。即使是已然过去的时间,也会在某处悄然地存在的,所以若是能抓住与之相联系的丝线,以此进入时间的洪河,就可以窥探逝去的真实。
眼前的房间,失去了唯一的光源,又一次迷失在朦胧暧mei的黑暗中。站在房间中心的我,伸展双臂,闭上眼,将手中的折扇挥动。
手腕翻动,血扇摇摆,心中反复默念着莜子的名字,身体如同在头脑失神时,像被无法看见的丝线扯动一般,不断旋转、舞动,寻求着和过去的那段丝线连接。
于是紧闭的眼前,开始出现幻像。黑暗中,一条河流,闪耀着柔和的光芒,静静地流淌着。
即使已不是第一次看见时间的洪流,但是每次与它的会面,都会被它所震撼。
眼前,仅仅只是如此安静流淌的河流,竟然在河水中包含了世间一切的时间。无论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甚至是未来的时间,都只是河水中的一滴水滴,随着河水流淌。
呢喃着咒语,我慢慢靠近这虚幻的河流。我愈是靠近,从河水边沿露出来的一段红线愈是清晰,愈是向我伸展。最终我终于走到了红线边,蹲下拾起它。
一开始寂静在我接触到红线的那一刻被打破了,吵杂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蜂拥而来。不断冲击着耳膜。
“美奈子夫人,如果,你答应这个要求的话,我芦屋家可以保证会安全带回莜子小姐。”芦屋家?杂乱的声音里,一个声音突然显现。
“怎么可以,我土御门家,不会做这种事的。”
“那就随便了,这件事本来就是您来向芦屋家请求帮忙,我也是看在土御门对于芦屋家一直以来的照顾,才提出了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既然您这都不答应的话,就请便吧。美奈子夫人。”
“你!”
是什么条件,让土御门美奈子无法答应。但原来清晰的对话,忽然溜走,回到了嘈杂的声音中。
于是,即使意识仍留在洪流中,但被勾玉操纵的身体,自顾自地舞蹈着。越加繁复的舞步,愈加纷飞的血扇挥动,忘却了身边一切的狂舞,只是为了想要听见之后那段,那段真正重要的对话。
但是,无法看见的我,脚步错乱间踩到了被踢倒的碟子,失去了平衡,身体便无法控制地摔倒。而与我一同专注于巫女舞的美惠还来不及反应,我已就因为施术被突然打断,而陷入了逆风的泥泞中。
神志还留在洪流中的我,被不断涌来的声音冲击着,就像是孤帆与强大的风暴相遇,在翻滚的海面上苦苦挣扎。努力想抓住些什么,从这个烦躁不堪的世界里逃离,但是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
而原来安静的河流,一如往常安静的流淌,但是愈来愈涨高的水位,却在一点点的没过身体,势要将我一同拉入河流之中。
从未经历过如此大规模逆风的我,恐惧而无措。身体无法自控,意识还停留在洪流里,无法自己拉出,只能无助地一点点被更多的时间淹没,等待着化为数万滴水中的一部分,在另一个世界静静地流淌。
阒菱,想要叫出这个名字求救,即使美惠因为无法发声而被隔离在这里之外,但是如果是他的话,就可以到达这里吧。但是口中的勾玉,忠实地按照咒术控制着身体,我的神志根本不起作用。
仍在嘈杂,喧闹的众多声音里,苦苦支撑、寻求逃离之道的我,恍惚间,突然发现一切声音消失了,恢复到了令人安宁的幽静中。
意识朦胧中,不住地想:是结束了吗?还是谁介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