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马,奔出州府,又驰出好远,羽天绫才放松了马缰。
虽然黑马健壮,但是背上驮了两个人,负担颇重,又跑了这么久,见羽天绫放松了缰绳,便自行慢下了速度,渐渐不走了。
马蹄下踏着的,是殷州府东面丘陵中的一座缓坡,仲春时节,缓坡上铺满莹莹的绿意、缀着数点不知名的野花,在连绵的田野里,透出一幅欣欣向荣的景象。
四下没有人。
眼见此情此景,羽天绫索性跳下了马,在这一片孕育着勃勃生机的空旷田野里踱起步来。她把持的匕首,早就离开了羽天翮的颈项,只是一路无歇,他们始终保持着羽天翮前、她后的怪异姿势,因此,此刻,匕首仍旧握在羽天翮的手中。
略微犹豫了片刻,羽天翮也跳下马背,将匕首收好,只是,他脸上的神情却不似羽天绫般坦然,而是无比复杂。
柔和的日光中,羽天绫望向双脚刚刚落地、甚至来不及抚平衣衫皱痕的羽天翮,问道:“二哥,你可怪我?”
羽天翮自然知道羽天绫所问何事,然而,他的心神仍旧沉浸在两人共马的疾驰中,听闻羽天绫如此问,脸上登时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神情。
羽天绫望着他,没有继续说话,而是伸出右手,用纤纤手指宛如轻风地抚过羽天翮颈项上被匕首刺破的地方。
伤口不深,仅是被划破了皮。虽然见了血,但是此刻血迹已干,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然而,羽天翮的皮肤却在羽天绫的轻抚下,起了一阵极其轻微的战栗。
仿佛是这会儿才听到羽天绫的问话,羽天翮红着脸回答道:“天绫,我不怪你。你知道的,我只是痛恨自己没有大哥那样的本事,无法保护你的周全。”
羽天绫收回手,又问道:“二哥,痛么?”
“不痛,一点儿都不痛。”这一次,羽天翮倒是回答的很快。
羽天绫笑了:“可是,二哥,你今天助我逃跑,回去之后,王妃不会轻易饶过你的。”
羽天翮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和老三都答应了大哥,要代替他好好地照顾你,如今,这件事我们都办不到了,难道我们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嫁入西楚?西楚帝的野心路人皆知,我不会像母亲那样天真、认为把你嫁给他,殷州就能安稳。我更不会用一个女人去换来家族的安稳!”
这一刻,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勇气,一贯在大哥羽天徵的光环笼罩下、显得温文和善的羽天翮露出了些许的锋芒。略显凛然地对羽天绫说道:“天绫,你快走吧,不要让母亲的人追上来了。我没事的。”说着,他指了指自己颈项的伤口,“有这个在,我有办法。”
羽天绫点了点头。
确实,虽然事情的开始,是羽天翮用自己要挟了羽王妃,但是后来,却是羽天绫用羽天翮要挟了羽王妃——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想必,羽王妃除了对羽天绫恨得更深之外,不会真的拿羽天翮怎么样。毕竟,羽天翮是她的亲生儿子,在羽天徵走了之后,更是羽王府的“长”子……
羽天绫重新跨上了马背,不愿继续耽搁。
双脚难敌四腿,她不懂羽王妃的决心,也就无从知道,羽王妃会派出怎样的力量来追捕自己。
羽天翮最后对着马背上的羽天绫说道:“天绫,你知道的,四国都有我们殷州的产业,缺钱花的时候,你就去找店铺的掌柜,等我接手了家里的产业之后,我会和这些掌柜都打好招呼。”
殷州能在四国的夹缝中生存至今,并非仅是因为殷州的特殊地理位置,虽然羽天徵是纯岚真人的徒弟这个事实起了很大的作用,但是亦和羽王府对殷州的经营分不开。在中原四国一州中,殷州的经济实力算得上中上水平,加上殷州不大,更是便于治理。
然而,听了羽天翮的话,羽天绫不置可否,只是说道:“二哥,谢谢,你多多保重。回去之后,也替我谢谢三哥。”
话音落地,羽天绫不再看脸上满是不舍神情的羽天翮,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驾驭着歇息的差不多的黑马,再次向远方奔去。
羽天绫没有回头,而羽天翮眼中的骑士,渐渐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山坡的尽头。
羽天翮这才怅然而回,回羽王府准备迎接羽王妃暴怒的火焰。
骑在马上的羽天绫并没有将羽天翮恋恋不舍的神情在脑海中存留多久,她想的,只是羽王妃之前在茶楼中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为什么姓羽的男人都是这样?
这样,是怎样?
十四年前,羽天徵将她抱回羽王府,便一直承担着照顾她的责任。羽天徵对她的好,谁都知道,在那样细心体贴、多年如一日的照料之下,石人都会感动,何况是羽天绫这样一个在前世看透了世态炎凉的人?
人与人之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坏。也许一开始,羽天徵对她是抱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毕竟,这样一个未满周岁就被遗弃在苍茫的雪野里、差点被冻死的女婴,无论如何去猜想,都应该会拥有一段无比可怜的身世。
然而,时光渐渐流逝,日积月累之下,就连羽天绫这个二世人,都对羽天徵产生了不同于兄妹之情的感情,更遑论羽天徵本人了。
就算羽天徵离开了这个世界,并非有半点是因为羽天绫的原因,但是,两人之间的感情却做不得半点假。所以,羽天绫最能够理解羽王妃的话语中,关于羽天徵的这四分之一。
关于羽天翮和羽天翾兄弟俩合起来的那二分之一,也不难理解。
前世在娱乐圈打滚数年,羽天绫最擅长的,就是通过男人看自己的眼神,抓住男人心中最真实的yu望。
尽管她对羽天翮和羽天翾兄弟俩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但是这兄弟俩对她的情愫却逃不过她的眼睛。
别人喜欢她,只要不是太过令人讨厌,羽天绫总是习惯温柔回应。这种温柔是一种条件反射,目的是为了获得他人更多的关怀与爱护,却和她内心真正的情感无关。
因此,她也能够理解羽王妃说这句话时,语气中的怨怪,以及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只是,关于那最后剩下的四分之一……
也许羽天翮没有听出来,但是羽天绫却明明白白的知道,那指的便是羽王。
羽天绫皱起眉头,有些想不通,一贯像个真正的严父般对待自己的羽王,又怎么能和这句话扯得上关系?何况,她能够敏锐地感觉到,羽王妃话中真正的忿恨似乎并非是针对自己一直对她两个亲生儿子玩的暧mei把戏。
羽天绫下意识地用一只手抵住额头,却因为胯下马匹一个稍显剧烈的跳跃,而碰上了自己的眼睛。
她的心中一动。——难道说,就因为这个重瞳的传说,羽王也对自己抱持着某种隐秘的心思?想到此节,她的心里登时生出一股子烦躁,不愿意继续想下去。于是,她抬起头,想看一看自己的处境。
出殷州府的时候,因为茶楼最靠近东门,她便从东门出了城,却压根没有考虑其他的原因。如今,一个人在原野上,却是不得不考虑自己究竟该去往哪里了,羽天绫认为自己不可能一直漫无目的地在荒野上游荡。
中原四国一州,以大晋国最为强大,然而,大晋和日益发展的北辽国接壤,北辽是比西楚野心更大的蛮夷,以至于这些年来,大晋一方面为了防备北辽的进攻,另一方面担忧着南方的乱局恐怕会使自身陷入腹背受敌的状态,而腾不出太多气力发展经济。加上晋主年幼,朝政多半由太后把持,这也是大晋国势渐渐一年不如一年的缘由。
羽天绫摇了摇头,她不想去大晋,她若去了大晋,南方可能会更快地乱起来。虽说,乱世有风险,同样蕴藏着巨大的机会,但是,机会从来不会给没有准备的人。
此刻,羽天绫胯下的马儿正在向东平的方向走着。然而,羽天绫却下意识地觉得,那个她一直无比向往的国度,并不是她此刻应该涉足的地方。
在中原,东平国应该算是历史最悠远的一个国度了,但是正因为历史悠久,在乱世中,反而显得孱弱。
传说中,东平皇室曾经积累了数不尽的金银财宝,然而,这些金银财宝却被子孙后代越来越奢华的生活消耗殆尽。
东平皇室的豪奢曾经令羽天绫心生向往,然而,她却知道,如今的东平皇室却抵挡不住她的重瞳带去的一丝一毫的影响,假如,她真的去了东平的话。
南越倒是富饶,但是身处中原腹地,久久安逸,却是兵力最弱的一个国家。北辽国觊觎南越的繁华,却碍于中间隔着大晋国和殷州。这样,并非说是威胁就不存在了,世人皆知,野心勃勃的西楚国,真的要统一中原的话,南越必定是它吃下口的第一块肥肉。
羽天绫的眉头越皱越紧,天下之大,似乎真的没有她可以去的地方。
忽然,她的目光一凝,想到了羽天翮在茶楼上告诉她的话。——她逃走了,羽王妃便会让她的贴身婢女姽婳替嫁!
羽天绫曾经是个因为看透世态炎凉而变得感情淡漠的人,但是这种淡漠,却不是天性上的淡漠,所以重生之后,那么多对她好的人,唤起了她深埋在心底的感情。就算她有的时候会比较自私,但是不代表她可以毫不愧疚的自私。
姽婳是羽天徵找来,服侍她的婢女。
因为随着她年龄的渐渐增长,有些事情,羽天徵照顾起来,并非十分方便,所以,在她十岁的时候,羽天徵便替她找来了十一岁的姽婳。
羽天绫和姽婳名义上是主仆二人,实际上,却一直情同姐妹。
羽天绫将姽婳丢下,第一个人出逃,是逼不得已的,因此,当她听说羽王妃要姽婳代替她嫁入西楚,心里就很是不舒服。更何况,她能够料想的到,姽婳替嫁的结局,或许,只是死路一条……
羽天绫觉得很压抑、胸口越来越闷,也就没有留意到马儿越来越慢的速度。
终于,她咬了咬牙,猛地一提缰绳,生生地将马头掉转了方向。只听她口中喃喃地念道:“马儿啊马儿,不好意思,让你这么长的一段路都白走了,等入了楚,我就放你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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