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颊上的一阵瘙痒驱散了我的睡意。
一定是美兰妮,我想。
“别闹,让你哥睡会儿。”我挥了挥手,懒得睁眼。但猛然清醒过来,赶紧爬将起来。妈呀,说错话了。
美兰妮一如既往地卖弄着调皮的眼神。她披着白色睡衣,撅着的小嘴,十分认真地用自己柔软的卷发在我脸上扫来扫去。
这种场景,我已熟悉。“几点?”我问。
“六点半。”
“这么晚了?!”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我凑合着穿戴一番,一边系口子一边去开门。我的狐朋狗友居然没有准时出现在门口。
对着4026的房门一通敲打之后,里头隐约传来十三含糊不清的应答和雷子如雷的鼾声。隔壁4025的房门倒开了。芳芳伸出脑袋,睡眼惺忪:“什么事啊?”
“起床起床!要开工了!”
道德不在,没人叫早,我的狐朋狗友居然睡起懒觉来了。我忽然觉得,老板还真不好当。
匆匆吃完早饭,我带着我的狐朋狗友们跳上车,意外地瞥见酒店门口有个大块头在发广告单。唉,可怜的鉄影。
这一天,小天后同志举办公益拍卖活动。我们全程陪同。
我从没想过,一件看似路边摊上买来的吊带衫竟能卖出一万五的高价,不为别的,就因为它是小天后出道前一直使用的舞台装束。当然,这是小天后声称的,究竟是不是,没人知道。
“这个哈罗凯蒂发夹,是我十六岁生日的时候,自己买给自己的。回想那个时候,我好希望好希望能有人关心我,有人照顾我哦。”美兰妮话音一落,台下当场唏嘘声四起。
我心想,您老十六岁那会儿,发明哈罗凯蒂的正穷凶极恶地壮大军力,准备一统亚太呢。
这个淘宝上十块钱就能拿下的发夹,最终以五万元成交。
疯了,都疯了。
一整天下来,小天后除了底裤之外,什么都拿来卖了一轮,毛利少说有个百十来万。等傍晚收工的时候,财会人员一核,不得了,税后净利一百八十万。这笔钱当场捐给了希望工程。距离东都两千多公里外的滇西地区,一座以美兰妮的名字命名的小学将在一个月内奠基开工。
这是忙碌的一天。小天后忙着哭诉自己的奋斗史,当然,是她自己瞎编的。我和我的狐朋狗友在胖哥的安排下,忙着在会场四周蹲点。一旁的会计忙着计算收入。幸好不是点现钞,不然真的会数钱数到手抽筋。而一贯忙碌的鉄影和风影却清闲了。他们坐在观众席中,居然靠在椅子上睡着了。这也正常。这几天,他们确实够累的。
唯一反常的是秃头大叔罗迪克。无论走到哪里,他始终愁眉不展,丝毫没有那天新闻发布会上舌战群记的风采。他这是怎么了?我想到了前天晚餐时他和美兰妮之间的谈话。美兰妮对他说了什么呢?
我正想着那事,罗迪克居然亲自跑来找我了。他说:“美兰妮小姐请你在拍卖会结束后陪她出去一趟。”
于是,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我钻进了美兰妮的黑色萨博93——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我的狐朋狗友们羡慕而嫉妒的目光中——这种目光,我已十分熟悉。
美兰妮的驾驶技术似乎很好,在人口稠密、车辆拥堵的中心城区穿行自如。
“美兰妮大人……”
“叫我莉莉斯。”
“莉莉斯,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哪儿都不去,我们兜兜风。”
看得出来,她心情不错。换做我,我的心情肯定也不错。连发夹都能卖到5万,那还不乐翻天了。何况,这笔钱还用来盖了校舍,做了件大大善事。
我们从拍卖中心出发,一拐弯驶上内环高架。看到锦江在火红晚霞的照映下泛着红光,莉莉斯开了车窗,探出头去,将方向盘扔在一边。
“哎!您老悠着点嗨!”我手忙脚乱地去扳方向盘,发现它竟纹丝不动。我心里咒骂:“见鬼,算你力气大,开的车都这么费力!”
莉莉斯将窗外的风景看了个够,然后缩回脑袋,端坐在驾驶座上,说:“别忙了,让他自己开吧。走,一直往西开。”
真是妖人坐妖车。那方向盘竟神奇地转动几下回了正,沿着延安高架向着一轮血红的落日驶去。我胆战心惊地紧了紧保险带。
莉莉斯望着落日,缓缓说道:“我真的是吸血鬼。”
我看看她,不知说什么好。废话,如果她不是吸血鬼,那么她就是个变态了。
“你是不是想问,吸血鬼为什么不怕阳光?”
我点头。
“我的前半生和大多数吸血鬼一样,一直在黑夜里出没,杀人,吸血,生活毫无期盼。人们总是赞美我的美貌,但是,我的容貌、身体甚至气味,都是天生用来吸引猎物的诱饵。有谁愿意结识一个嗜血如命的怪物呢?这一切,在我遇到一个人之后发生了改变。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吗?”
我继续点头,心说:我当然记得,我还在您老人家哭的花枝乱颤的时候客串过他呢。
“认识他之后,我可以自由地在阳光下活动,并且再没吸过人血,我甚至对未来有了一些期待。我想有自己的孩子,把他们抚养长大。可是,吸血鬼怎么会有孩子呢?所以,我总想有一天,能收养一大群孩子。他们会围着我,叫我妈妈。而我呢,帮他们织毛衣,洗衣服,做饭,陪他们讲故事。”
我默默地听着,不敢插话。因为,她的梦想似乎并没有实现。
“还有,我是女人。女人总想被人照顾、被人宠爱。可是哪个傻瓜会宠爱一个吸血鬼呢?”
我听得颇为不适。似乎我陪她半夜里逛大街,就着实当了一回傻瓜。
莉莉斯轻易地看穿了我的心思,笑了:“好吧,你是小傻瓜。我那个朋友是个大傻瓜。”
我尴尬地笑笑,心里呸了无数次。
“这几天,我遇到了你这个傻瓜,和孩子们玩了一整天,我过得很快乐。”
“恩,对,八九十岁的孩子……”我劣性难改,嘀咕着指出她的疏漏。老人院里的老头老太,那能算孩子么?
莉莉斯笑吟吟地看了我一眼,不做解释。我一想,明白了。她老人家一百多岁,在她眼里,保育院里的那些孩子是孩子,老人院里的那些,也是孩子,长大了的孩子。当然,我也是,虽然我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我没什么牵挂了。”莉莉斯幽幽叹道,这语气非常像临终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