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带着我降落在城西共青公园里。夜间,公园不对外开放,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地。
“这里暂时安全,你赶紧跟月姐联系。”兰一脸严肃。
月姐?呵呵,她果然和月灵相识,看来异乡人集团秘书处并不是个很大的机构。我伸手去掏上衣口袋,全身到处剧痛,这才发现身上大大小小的口子不下十个,一时居然数不清。
同学们,刀剑造成的伤口,绝不像电影里那样,衣服上来一道红色的血迹就算是伤痕了。事实上,这种伤口是十分可怕的,皮肤裂开,露出红色的肌肉、白色的骨头,还有黄白色的汁液,那是表皮下的脂肪。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伤,我吓了一跳,估计脸色都变了。
“别愣着,快联系。”兰催促着,把辫子往身后一甩,上前伸手轻抚我手臂上的伤口。对,辫子,一束马尾,她不再是一头披肩长发。
这是第二次接受兰的治疗了。我也因此发现德鲁伊法术的奇异之处——显然,这种治愈不是魔法。因为魔法对我无效。但又看不出她使用了什么药物。
联系上了月灵,我把自己回东都之后的遭遇简单说了一遍,从被解职开始,到背上一个又一个黑锅,月灵耐心地听着,并不提问。她甚至不问我为什么会因为一次抓捕的失败而被解职。这样也好,我便隐瞒了武田错、林嘉义交给我的任务,
月灵最感兴趣的,是红莲的下落。她详细询问了红莲第一次和最后一次在东都出现的时间。
“三年前?三个月?”她沉吟,“看来他一直在伊甸出没。按照你的线索继续查吧。他这个人,走到哪里都不甘寂寞,一定会惹出些事来的。”
“明白。不过,找到红莲之后,我该怎么办?”我问。其实我真正想知道的,是红莲的身份。月灵是他什么人?是敌是友?此外,我还得为自己考虑。如果他们之间涉及机密,那我就得提防着点,免得被他们灭口了。
“找到他之后,让他多注意东都的情况。他会明白的。”
我点头,她挂断。简短的通话,让我感到那一头仓促紧张的气氛。月灵似乎是偷偷跟我联系的。看来,这当中的水很深。
一阵清香让我从紧张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兰正全神贯注地给我疗伤,她手心荡漾着绿光,额头香汗涔涔。可是,我的伤口痊愈地非常缓慢。
“怎么会这样?”她自言自语。
看着血淋淋的胳膊大腿,我突然发现自己的血液竟然如此粘稠,那么大面积的创伤,却没流多少血。
是的,当时我甚至有些庆幸。但是,这是悲剧的开始。兰和我都不知道,她的治疗并非效果不佳,而是根本无效。因为,我的身体正在变为僵尸,那是我的身体在自行修复。大家还记得我在葛老头的地下工厂跟暗黑骑士交手受伤的事吗?那种诅咒是极端致命的。因为无法清除诅咒,吸血鬼医生林立青给了我僵尸化的身体。这个过程,虽然缓慢,但是,不可逆转。
我说:“管他呢,死不了。”
兰头也不抬,徒手在我手臂上抹过,细细的花枝便缠绕起来,成了绿色绷带。
“你,是在包粽子吗?”我问。
她嘴角一抽,酒窝在脸上一闪而过。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她嘴角又往上扬了扬,酒窝更明显了。
“我的任务完成了。你打算去哪儿?”她问。
去哪儿?我没地方可去。得找个地方养伤。或许离开东都躲进深山是个不错的选择。
“带我去个地方好吗?”
***
在天上飞行太过招摇,我和兰在夜色中并肩而行。
除夕夜,家家户户都在吃团圆饭,大街上的路人三三两两。路过时装店。商店早早打烊了,橱窗里漆黑一片。我说:“不知该怎么谢你,送件衣服给你吧?”
她嗔怪道:“你省省吧,还嫌惹的事不够多吗?”
有点泼辣?呵呵,我只感受到心疼和关心。我伸手,想搂她的肩膀,她躲开了。
走着走着,我们来到居民小区的门口,然后从一边黑暗处翻墙而入。我衣衫褴褛,全身缠着花草。在街上走,人家最多当我乞丐,想进小区,难免被保安拦下询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在小区里绕了几绕,我停在一幢6层高的旧式居民楼下。这里难得的清静,没有放烟花爆竹的小孩。的确,这里住的,大多数都是老年人。
看到兰静静地站在一边,我不由感叹她的沉稳。一路跟随,没有任何疑问,也没有任何急躁。
“有办法上屋顶吗?”我问。
她一抬手,一根藤条从天而降,垂在我们面前。这根藤条,连枝叶都非常坚韧,如同云梯一般,直达楼顶。
“快一点。”她轻声说。
当然要快一点。这个小区里一定有异乡人的眼线。因为,我的家在这里。
爬上屋顶,我看着对面楼房,窗户里透出或黄或白的灯光,如此温暖。
我找到了自己家的窗户。狭小的客厅,昏黄的灯光,简单的饭菜,对坐无言的爸妈,如此冷清。
那时,我扪心自问:孔方,这就是你要的生活吗?这就是你对父母养育之恩的回报吗?
柔软的手搭上了我的肩头。回头望去,我看到兰明亮的双眸。
“这里你的家?”她问。
这一刻,我崩溃了。一个人漂泊了那么久,沦落到有家不敢回,我终于崩溃了。我迫切需要一个归宿,能让我继续撑下去。我拥抱兰,却被她奋力推开了。
“离我远点!”她厉声道。
“为什么?你不排斥我!”我说这话绝对有根据,因为我平生仅有的两个吻都印在兰的唇上,她并不拒绝。(青青:乱讲!初吻是我的!我:屁,你那简直是猥亵我!)
“我们不可能!我们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而且我心里有人了!”
“多苍白的争辩!心里有人?那个弗雷尔是吧?他和你是一个世界的人吗?哈!不是吧?他对你坦诚吗?他对你付出的感情有多少?你说不出吧?别骗自己了。他不过是优秀而已。你对他的是仰慕,不是爱恋!”
我只是随口问出这些问题,但似乎都很不幸地言中了。兰沉默了。呵呵,也许,对我来说,她的不幸应该是我的幸运吧?我没有意识到,在发表完这一通质问后,我的破坏能力已经由破坏物质、破坏精神力进阶到破坏人的情绪和感情了。记得吗?美兰妮曾经说过,世上还有灵魂破法者一派。真的威力惊人。我在她脆弱的情感寄托上毫不留情地猛砸一通,痛得她死去活来——从她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眉头紧锁,眼泪汪汪。兰原形毕露,一如当时她在骨龙面前显露出的惊慌失措。毕竟,她还年轻,甚至有些清纯。
然而,我小看她了。“无论如何,我和你之间,没有交集,而且永远不会有交集!”兰说得斩钉截铁,气得我肝肠寸断。
我还想争辩。她却转身离去。我紧走几步追上去,生怕她把藤条云梯给撤了,那我又要困在楼顶了。
就在此时,身后隐约传来呼啸声。有东西飞速袭来。我敏捷地感应到,无奈只能笨拙地转身,身体跟不上精神,痛苦!
电光火石之间,我猛然悬空而起,目送一道寒光从脚下闪过。我看清那是一支弩箭。而我的头顶,兰以优雅的后空翻悬在半空中,一只手抓着我的衣领,把我提在空中。
来不及感谢,我赶紧提醒:“还有一支!”
虽然兰的身手比我敏捷,但眼力远不及我。她显然无法看清弩箭的线路。所以刚才只能凌空跃起躲避攻击,以求万无一失。然而,双足离地是打斗的大忌。因为人在空中,身体便很难控制,破绽百出。
这第二发弩箭让我心里暗暗叫苦。因为它直奔我胸口而来,而兰已经从我头顶翻越而过,正好躲在我身后。我苦笑,看来自己不仅背黑锅,眼看就要当一回挡箭牌了。
可是,我再一次小看了兰。她居然从身后紧紧抱住我,用力一扭,两个人顿时转了半圈。伴随着哧的一声轻响,啸声立止。
落地的一刹那,我崴了脚,幸好兰扶了我一把。
“好险!”我说。
“去找月姐。”兰说。
“为什么?怎么去?”我还想继续往下问,却发现兰的神色不对。她原本明亮的眼睛迅速黯淡下去,整个人也软了下来。我赶紧抱住她,并在这具柔软无骨的躯体上摸到一个很不协调的突起——她的背上露出半截弩箭。
一分钟前还叫嚣着要跟我划清界限,一分钟后,她替我挡下一支箭。这是兰的行事方式。
先前疯狂地示爱,而后疯狂地刺伤她,最后让她舍身相救,这是我的行事方式。
呵呵,每当回想起这个伤感的除夕,我总会感叹,年轻人的表白,或许是最不值钱的,因为它如此虚伪和苍白,如我。但年轻人的爱,或许是弥足珍贵的,因为,它如此壮烈而无私,如兰。
小兰是个心地纯良的好姑娘,孔方是个虚伪的混蛋。但从这一天起,孔方虔诚地向小兰跪倒,向她的高尚和真诚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