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的人都是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谭镧错愕地下巴一直吊着。赵毅看着黑瓷盆，也是愣半天，终于将筷子伸了进去。
“霸王别姬，以甲鱼雏鸡为主，具有较强的滋补作用。”我在一旁热情地介绍。
“你做的？”呆瓜样，还是一脸不相信。
点了点头，看他还是这副样子，觉得有必要说明一下：“饽饽房所有的厨子可都是一直在这的呀。还有阿花，她也可以作证。”得意洋洋地将丫鬟推置身前。
他眼睛看向阿花，确认了一下。
出锅的时候，我已经尝过了，这道菜汤汁清醇，肉质鲜美，完全在饽饽房那群老头之上，将我半个月隐藏的馋虫都勾了出来。
“这菜我是跟这些老师傅学的，怎么样，应该还行吧？如果你把他们留下，我就可以学到更多了，以后天天做给你吃哦。”我在他耳边小声地诱惑着。
赵毅将筷子搁下，像是又进入了冥想状态，半天不言语。
要说对菜不满意，我是不信的。说不定是想趁机敲诈了吧。嘴角闪过一丝嘲弄。比耐心么？也不急，静静地坐一边跟他耗着。
赵毅率先打破了沉默：“谭镧，带他们下去吧。”谭镧这次下巴掉得更厉害。
“我说的话你没有听懂是不是？用不用再说一遍？”赵毅见谭镧仍然呆愣着，语气中有了不耐烦。
终于算是听明白了，谭镧忙拉起地上跪着的“荷包”，向赵毅俯了俯身，率着一群老头逃命似地出去了。
这出戏总算是落幕，心下松了口气。
少了一大帮子的人，屋里气氛顿时冷清不少。我以为赵毅至少会问我关于这道菜的事，没想到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吃吧，这菜总算是对了你的胃口。”
我不知道怎么去接下面的话，只好“恩”了一声算是回答。饭桌上静静的，我们两个人本来吃饭就没有什么声音，现在屋里更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安静。我握着筷子，在“霸王别姬”和碗之间做着机械地往复运动，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了，只想着将这顿晚饭结束。
赵毅不说话，我也不说，尴尬的气氛继续蔓延。瓷盆已经快要见底了，好饱，肚子快要撑不下了，却仍是木然地喝着。
赵毅轻轻地打落我手中的勺子，握住我的手：“别喝了，豆儿。”
泪水涌出了眼眶，一滴两滴顺着脸颊滑落在桌子上。两眼依旧注视着汤罐，张嘴动了动：“不能浪费，你不喝，那我帮你喝。”
“是我不好。”他拉过我，紧靠在他的胸口，“我只是怕你累着。”
我不言语，趴在他的怀里，静静地听他的心跳。
“还生我的气？”
在他的袍子上将眼泪擦干，抬起头，“是你在生我的气。”
他的手指轻轻地梳理着我的黑发，声音顺着耳廓传进来：“我一辈子都不会生豆儿的气，以后不要这么辛苦自己了。虽然豆儿做的菜我很喜欢，但是以后还是不要了。”
赵毅的嘴什么时候变这么叼了？我疑惑地看着他：“骗人，既然喜欢为什么今天只尝了一口？”
他将头搁在我的额上，有些无奈：“我怕会对豆儿的菜上瘾，以后再也尝不进别的了。豆儿，我舍不得你为我下厨。”
赵毅这厮太会说情话，脸蛋突的就热了，心底有一丝小小的感动。
眼睛稍稍掀开，就能够看见他好看的下颚线，视线不自主的往上，为什么男人的睫毛会这么好看呢？我怕再受诱惑就要上去辣手摧花了，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他身上有着我熟悉的阳光香草味，和缘熊蓆几乎一摸一样。厨房里突然涌现的记忆，晚饭的低气压，一直让我喘不过气。现在一下子放松下来，困意渐渐袭来，脑袋沉沉的。迷迷糊糊中赵毅还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什么，我“恩恩”“哦哦”随口应和着。
书房里，赵毅看着底下的丫鬟，目光冷冷的：“把今天厨房的事仔细讲一遍。”
阿花跪在地上，红唇轻开，娓娓叙述。半晌，赵毅背对着她，摆摆手：“你先回去，继续盯紧了。”丫鬟利索地退出去，门“吱嘎”很快地合上了。
苍松站在一旁看着赵毅许久都没有动，提醒他：“厨房那边？”
高大的身影终于有了一丝晃动，转过脸，声音里听不出温度：“按说的做。”
第二天还没踏进厨房，老远就听见谭镧的大嗓门，中间隐约地还夹杂着哭声。怎么回事？不由加快了脚步。
“这么大年纪了，哭爹喊娘也没用，还是赶紧收拾包袱走人吧。”
饽饽房的老厨们都跪在地板上，看见我进来，有厨子立刻拉住了我衣袍：“姑娘，您再跟主子说说吧，我们已经在别业里呆了十年了，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我一下子就懵了，这么大年纪跪我，可受不住。赶紧将他拉起来，扯高声音安慰：“大家都起来，有什么事慢慢说。”
饽饽房的老头七嘴八舌，讲了半天总算弄明白了。赵毅将这群老人赶出府去了，新厨子今天上午进府，现在就准备上工。我转过脸，看向谭镧：“随我出来。”
走到屋外，换了几口新鲜空气。刚才那群老厨子将我围个严实，堵得我都差点缺氧。
“怎么回事，昨天赵毅不是已经答应留下这些人了吗？为何还会发生今天的事？”昨天赵毅虽然没有明说，但很明显就是答应了。我不相信他是这种出尔反尔之人。
“谭主事，你倒是说话。”我提高了声音。
站在面前的谭镧也急了，一下子就跪倒在地：“姑娘，不是我撺掇的，我也央求了主子好久，可惜主子说您也答应了，我这才只能硬下心肠啊。”
我什么时候答应的？愣了片刻，发现谭镧还跪在地上，语气缓下来：“起来吧，我刚才说话重了点，谭主事见谅。”
眉头又皱了起来。这么一大帮人在饽饽房挤着，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到时候就更难求情了。走到屋里，放开喉咙大声说：“这件事交给我，大家先各自回房，我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与谭镧维持着秩序，终于让这群老人离开了饽饽房。
忙完饽饽房的事，又脚不沾地地跑去找赵毅。“砰”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开，里面的人显然也一惊。
“松树，你先出去。”我目不转睛的盯着赵毅，两眼放火花。
“卑鄙的小人，用我做挡箭牌。”恨不得用唾沫将他淹死。
赵毅像是没看到我脸上的冰霜，露出平时的优雅笑容：“豆儿可是第一次来我，真是让我开心。”
厚脸皮，用眼神传达着我的鄙夷。“厨房算是怎么回事？”
他似乎很惊讶，“豆儿昨晚可是亲口答应的，今天怎么又来责怪我呢？”
皱下眉头，自己什么时候变这么不仁道的？不会是……脑中闪现昨晚的画面，自己犯困的时候好像随口答应了他什么。
脸色更加难看，“你这是趁人之危，明知道我正困着。”气势却明显弱了下来。
雪莲再次在他脸上绽放，他走过来，搂住我的肩：“豆儿，别业不是养老所，那群厨子有他们的职责，当他们不能满足雇主，只能是另谋他路。”
这意思我明白，只是错真的不在他们身上，要怪只能怪那个下毒之人。但如果都被赶出府去，胖海怎么办？脑中痛苦地思索着，手不知不觉握成了拳。
赵毅温柔地将我的指头一粒粒扳开，“我知道豆儿心地善良，所以留下了其他房的老人。但是饽饽房的厨子是一定要走的。”
赵毅看似温柔，却做事果断，这次不会再给我撒娇的空间。这已经是他的底线了，我不可能一再要求他让步，心里对饽饽房的厨子充满了歉意。为今之计，是要尽快将投毒之人找出，才能保住下一班人。
在落雁阁将时间拖了又拖，实在不知如何面对这些老人。
“小姐，您不想去的话，阿花替您去吧。”丫鬟看我在房里踱了快半个时辰，有些不忍心。只怪当初一口揽下这活，现在不得不硬着头皮向他们宣布这个结果。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向饽饽房挪。
不知道是谁走露了消息，等我赶到饽饽房的时候，厨子们已经走光了。
“阿花，快带我去门口。”这时不管什么面子了，拉着阿花就跑。
“呼呼”，我喘着粗气，总算是到了。厨子们见我过来，仿佛见到了救世主，都涌过来。
“小姐，主子改变意见了吗？”
“还用你说，主子这么喜欢小姐，肯定是成功了。”
听到这话，所有的人都欢呼起来。
我歉疚地看着他们，人群安静下了来，有人已经露出了失望。
迟疑了半天，还是开口了：“这次是伊豆对不住大家。”
老人们都不言语。
“唉。”人群中发出一声叹息，走出一人，居然是“荷包”。我有点诧异，想当初主事时，我可看的分明，他是饽饽房里的牛人，虽然没说什么不敬的话，却对我从未有过好脸色。
“小姐不必自责。以前总认为小姐是娇气，才说我们饽饽房的菜不好吃。昨晚才知，原来真的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亏我这么大年纪才明白啊。”皱巴巴的眼角含着水分，他却努力上扬着头，不让泪水掉下来，“小姐既然有如此高的厨艺，自然是对我们的菜瞧不上眼。”
对这些近花甲的老人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招呼谭镧，让他给每人多留点盘缠。
“各位保重了。”站在大门前，看着他们离开，心里真不是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