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不愧为大都会,清晨麻雀还未鸣戾,街角四处已经摆起了摊子,各种爆炒,煎炸的京城风味充斥了整条街衢。
老天可能是对京都云集的权贵大宅里男人之间的争权夺势,女人嘴上的争风吃醋不胜其烦,所以,近十数天来,一直未有什么好脸色。难得今日放开了一个小阳春,店小二似乎心情也很不错,殷勤地在楼道间跑来跑去,挨门挨户地询问早饭事项,结果引来不少青黑色的驴脸。
我对此倒是并不介意,反正已经没了睡意。简单的梳洗之后,到楼底下喊了两份包子,豆浆,就着果腹了。
燕桑向周围的小贩探过路之后,告诉我说,“昨日胡、未两家为一场车祸事件闹得不可开交,结果传到了宫里。皇上一怒之下,让知府带着人将闹事的两位公子都收狱了。”
我眯起眼睛,快速将嘴里的馒头咽下,道:“这胡家我是知道的,只是这未家是什么来头,能够让当今天子为这区区小事,不惜冲撞了太后的娘家?”
八卦是女人的天性,见面前有大新闻听,我忙撅了撅屁股,往前面的盘子里抓了个包子递给燕桑,一脸的谄媚,等着听下文。
他不慌不忙地在包子入口之后喝了口茶,说:“你讲的不错,太后出自胡家,在先帝时期,胡家已经发展成了最大的外戚,若非先祖有命令,非司马氏族不得封王,否则,这胡家可不会只是今日的规模了。”
他风轻云淡地从盘子里又拐了个包子,润湿嘴唇后才慢吞吞地道,“至于未家,则可以算的上是新皇一手扶植起来的家族,你该知道司马是皇姓,那么自然地认为司马家自然应该是天下最大的世家。其实不然,胡家女子连续三代为后,早在太皇时期朝中势力就盘踞颇深了。接着,先皇上位,纵然励精图治,最后还是阻止不了胡家势力的扩张。”
我一手抚着茶杯,一手垂直搁置台面上撑着下巴,津津有味地听他继续讲下去。
“然后太子登基,胡家女子注定是后宫中最大的一员,正值所有人理所当然地准备迎后大典时,皇上以一句三年守丧期间不宜大婚给泼醒了胡家的梦。皇家娶媳的盛大人尽皆知,所以皇上的这道口谕就意味着三年之内耀国将不封后。但祖来后宫不能空,未家抓住时机将大女儿以充实后宫为名,做了皇上身边第一人。而原本还在犹豫中的胡家为情势所逼,不得不作出妥协。”
我垂下眼帘,低头轻呢道:“长子为大,胡家在朝野虽根深,却也怕将来的太子不是出自胡家。”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里我似乎没有了初进京的喜悦,就连八卦的好奇心都像沙漏似的一点点流失掉了,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在一瞬间席卷了胸腔,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
他似乎没有看出我的不自然,赞赏地点点头,转头看了眼窗外,说:“这里毕竟处于城门附近,离目的地还远着,早些走好。”没有支问过我的同意后便起身去牵马车了。
从燕桑早上最后的一席话中走出来不容易,我懒懒地将脊背贴在后面的倚垫上,不时地换着坐姿,却总觉得不舒服。坐了一个月的车,居然现在觉得不合心意,嘴角无奈地抽动了一下。这一笑之下,更是觉着烦躁。便一路闭眼,自不问窗外事。
闹市的声音渐渐远去,紧接着又行驶了近半个时辰,四周安静下来,可以听得家麻雀啾啾了,身下的两个马车轮子便不再滚动了。
“出来看看吧,已经到了。”马车轻轻地震动了一下,他跳下去,站在帘外对我道。
随意地抚了一下耳边的髻发,我撑起精神,刚准备下马车。脚下还未站稳,身侧的一双手臂已被紧紧地箍入了一个还算暖和的怀中。
我一阵发蒙,脑袋跟不上动作,便已经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做出第二反应之前,执拗地甩开了这个对我来说太过亲热的拥抱。
“小姐……”身着海蓝印花颜色的女子维持着刚刚圈膀子姿势,怔怔地看着我,似乎吃惊于我的挣扎。接着,一张在寒风中冻得通红的小脸强行扯出了一个笑脸,重新喊了一声“小姐”,可是一双眼睛立刻证明了刚刚这个笑容的虚假,像是开了闸的水,成行成行地从里面涌出来,似乎要将人没顶般。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我手足无措地全身僵直。算哪帮子事,这么可爱的女子在我面前哭得梨花样式的带雨,身后还跟着一相貌清秀的少年,用同样一副既悲又喜的神情瞧着我。心虚地反省自己是不是做过什么人神共愤的恶事,才让人家哭得这样子的伤心,连自己都看得不忍了。
我窘迫地立在一旁,用眼睛向同行的燕桑求助。
衣服表面残留的清香还未散尽,身体已经重投了熟悉的怀抱,只是这一次我不敢再做推搡,怕面前的纤细的身板接受不住双重的打击。
她将脸埋在我脖子里,将我领子口弄成湿漉漉的一片,可惜还不见收势。声音渐渐变成了呜咽,像小狗一样,抽泣着,“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小南……小南就知道你一定没……没死的。”
站在她身后的少年也终于顾不得男子风范了,跑上来将三个人抱在一起,尽情地哭着。
“别哭,别哭,男孩子又不是娇滴滴的姑娘家,哭成这副样子。”我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听到他们的话,脑袋里似清楚,又仿佛坠入了更糊涂,“好了,好了,都别哭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孩子到底是坚强,抽噎着狠狠擦了把眼泪,红扑扑的脸上犹有泪痕,说:“小姐,半年前你进宫,几个时辰后,就……就传来你暴毙而亡的噩耗。”他咬着牙齿,似乎有些说不下去,顿了一会才又道,“我和小南眼睁睁地看着你的棺木被抬进府中,即使再怎么强迫自己不相信,可是,你当时已经无一丝生气了。我和小南不得不忍痛帮你置办丧……丧事,小南当时几乎撑不住。过了几天我们在你床底发现了一个黑色的箱子,似乎从我们遇见你开始,它就一直跟在你身边了。我们想它应该跟着你去的,其实是我们想再看你一面。所以我和小南没有把它烧了,而是在晚上偷偷地带着它去了墓地。等翻开了棺木,却发现……里面竟是空的。”
听到这,心咯噔了一下。
从惹到司马奉天我就该想到,自己和这个都城里红墙绿瓦的皇宫的交集不会简单。只是自己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还有,半年前应该是新皇登基的时候,自己的失踪及失忆会和这个有关系吗?
我皱下眉头,不敢将心神过分投入其中,谨慎地保持着观望态度。
我又问他:“这件事你们还对谁说过?”
他瞥了一眼马车旁的燕桑,压低声音道:“除了小姐和这位公子,并无对其他人提起。”
心里觉得当初自己进宫的事不会简单,很多埋在暗处的事都要花时间慢慢查清楚,就像江南那个黑如深潭泥浆的贾府阴谋。既然真正的家已找到,当务之急就是先摸清以前的生活,试着找到事情始末的源头--记忆。
我本想请燕桑留在府中住一段日子,却被他一口回绝掉了,只能作罢。我虽信他敬他,但有些事不适合泄露给他知道,就像笼罩在我身上的谜团。
在府中备了酒菜,他才像卸下了一块石头般,一身轻地侃侃而谈说起他送我来京城的原因。我这么一个一米六的小个子从被救者荣幸地升华为他的救命恩人,而我这一月来的奔波引起的愧疚在他的话语中似乎被拂个干净,成了他理所当然地报恩之旅。
末了,他跨上高头大马,潇洒地向我拱拱手,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伊兄止步。”
好久没有听到他这么郑重地喊我了,我扑哧一笑,走近了向他招招手。他配合地低下头,我凑到他耳边,说:“这里没有外人了,大哥还不想向我说实话吗?”
听见我的低语,他眉头僵硬地挤在一起。我展颜一笑,冰凉的右手摸上他的眉间,“豆子和你开玩笑的,大哥快走吧,天黑前还能赶到镇上。”
在西风中,两个人清楚地看进对方的眼底,然后相视一笑。有些人,不管在其他人面前是多么好的戏子,总会有一个能看清他心里的人。而我和他,都是戏子,恰巧的,我们两个就是上天注定的互相。
“驾,驾……”马蹄声远去,留我一个人站在屋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