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颜用毛巾擦试湿漉漉的头发,青丝般浓密的秀发在温水的润泽下更显光亮乌黑,刚出水的白嫩肌肤也有了焕然一新的感觉;穿着不太合身的女兵服连续赶路,别说基本的梳妆打扮了,就连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一路上,每当彩蝶指着她的眼睛一惊一乍地说有了黒眼圈时,受迫于环境的她,虽装成一副无动于衷的不以为然,但爱美之心是女孩子的天性,此刻洗净尘埃,一定要好好养护一番的啦。
风尘仆仆的景传志顾不上休息,只在营区稍作停留就去街上寻找合适的落脚点了;在他想来,景腾再有出息,一家老小也不能跟他住一块儿。军队是决定一个国家兴衰荣辱的机器,关系民族的生死存亡,国家正处于多事之秋,要让儿子心无旁骛地投入杀敌报国,而不是倚靠着他,成为他的负累,这是对他的一种支持。景飞见父亲去街上,迫不及待地跟着要去;早听说了大淞沪繁华的彩蝶,更是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想去走走看看。
景颜信步走在营区内的道路上,眼睛不停地东张西望;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新鲜的风景。孰不知,在她看风景的同时,她也成为了别人眼中的风景!再次向孙建凯提出留在部队的高进又被含糊其辞地挡了回来。高进不明白的是,孙建凯明明很欣赏他,却不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他郁闷地走着,不经意抬头,望见景颜正独自一人徜徉在路上。他向她走去。
景颜捡起了一片落叶,随手捻转着;还没梳扎的秀发,随着她的弯腰像瀑布般从肩上流淌下来。她心不在焉地走着,丝毫不觉高进悄悄朝她走来。
和景颜相对而来的一辆小车,鸣了声笛,在她的身旁停了下来;景颜扫了一眼,一位脚踏长靴、腰挎手枪,和孙团长穿着一样衣服的军官从车中走出。她没敢仔细看,急忙低头向前走去。
“小妹。”景腾轻轻地喊了一声。
景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分明是大哥的声音!她抬起头,凝神望去,从车里下来的正是朝思暮想的大哥。
“大哥。”她叫了一声,向景腾跑去。
景腾笑着张开双臂将她接住,转起圈来。
“爹呢?”景腾放下妹妹问。
“爹去找房子了。二哥和彩蝶姐也去了。”
“彩蝶?”
景颜笑着答:“她是二哥的对象。”
景腾点点头,说:“老孙打电话告诉我,咱家这一行五个人里,有一个是你的对象,是高进吧,他人呢?”
景颜环顾过四周,答:“他……应该跟孙团长在一起。”
刚刚向她走来的高进,一眼就认出了下车的景腾;本想过来打个招呼,转念一想,他们兄妹太久没见,一定有很多话说。于是,又悄然走向了别处。
“老孙说他想当兵,问我的意思;你呢,怎么想的?”景腾问。
景颜答:“高松哥的死,让高进哥性情大变;我怕他见到东瀛人会冲动,做出不理智的事,所以我不想他当兵。”
“高松死了?”景腾非常意外。
“嗯。”景颜点了点头,将高松被杀害的事大概说了说。
“如今的东北,东瀛人正在大兴铁路,只要有些劳力的都会被抓去做苦工;高叔家的日子应该不好过,乡亲们的日子也不好过。”景腾说,“一个人在这儿晃悠干吗?走,去我房里。”
“好啊。正好去看看大嫂。”景颜笑着说。
“还没有呢。”景腾笑着对妹妹说完,接着对康文玉说:“你去告诉老孙,晚上我请他吃饭。”
康文玉答应了一声。
景腾把手伸向妹妹,说:“走吧。”
景颜笑了笑,小鸟依人般随哥哥而去。她的心,像是被蜜包裹了,就连吹到身上的风,都是甜的!
“大哥,你这儿也太寒酸了吧!”景颜在哥哥的房间里转了一圈说。
“不错啊,有床有桌子。我一个孤家寡人要那么多东西干吗?”景腾笑着说。
景颜噘着嘴:“知道自己是孤家寡人还不赶紧找个媳妇好好照顾你?该成家了。”
“家?没有国,哪来的家?不把东瀛帝国主义赶出华夏,就没有好的生存环境;忍辱偷生地活着,有家也不会幸福。”
“要多久才能把东瀛人赶走?”景颜问,“我们能打赢东瀛人吗?”
“东瀛士兵训练有素,武器装备先进,和他们的战争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全华夏儿女的精诚团结。我相信我们会赢,但也将付出巨大的代价!”
“既然这样,高进哥想当兵是对的了?”
“站在军人的角度,他是个有血性的男儿;站在他未来媳妇、你的角度,不希望他做军人。因为军人在国家有难时总是冲在最前面,承担的危险自然也就多一些;可如果我们都有这样的想法,在危险面前选择退缩,那我们早晚都将成为别人砧板上的肉、一群待宰的羔羊。”
景颜想了想,说:“我懂了。我不拦他了。”
“你拦不住,我也拦不住;现在各地都在招兵,我们部队不要他,他也可以到别的地方应征。与其如此,还不如让老孙把他收了,还能有个照应。”
“老孙是孙团长吧?”
“是啊。”
景颜拉着哥哥的衣角,撒娇道:“咱一家人,让高进哥在你身边,不是能照应得更好一些吗?”
景腾眯起眼睛,盯着妹妹说:“小姑娘家家的,说话也不害臊,你跟他还没成亲呢,怎么就成一家人了?当然,看这样子是早晚的事了;女大不中留!说得一点不错。”
景颜害羞,不说话。
景腾笑了笑,说:“我身边的人,个个身手不凡。如果让一个刚入伍的新兵跟着我,他能胜任我交待的任务吗?如果完成不了,我该怎样责罚他?”
“我听大哥的。”景颜低着头说。
大哥的一番话,景颜想想不是没有道理;战争年代,前线的战士面对枪林弹雨时伤亡的几率是大一些,但后方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在前线崩溃后同样会遭受灭顶之灾。能改变这个定律的,唯有构筑坚不可摧的前防。
“报告!”康文玉站在门口说。
景腾让他进来。
“我去找了孙团长,他说已经让邹副官定了酒楼,晚上他做东;邹副官正陪令尊找房子,之后他们直接去酒楼。”
“好,既然如此,就不跟他客气了!”景腾说完,介绍了景颜和康文玉认识。
“好久不见,不知老孙带没带好东西来?去看看。”景腾牵着妹妹的手,拿起桌子上的茶叶说。
康文玉笑了笑,关上房门,走在了他们的身后。
二
沉寂了一整天的闽月楼在傍晚时分渐渐进入了喧嚣状态,虽然只在晚上营业,却并不影响大批老饕对于它的青睐;当然,有些来此用餐的人可不单单是为了品尝这儿口味独特的名贵海鲜,彰显身份和地位,才是他们的真实目的。
金碧辉煌的兰花厅内,端坐在一把黄花梨太师椅上的景传志和坐在旁边的邹道奇俨然是一对无话不谈的老朋友;或许是找到了心仪的房子,景传志不时捋着胡子对侃侃而谈的邹道奇点头微笑。在他的内心深处,这绝不是应付场合的逢场作戏;因为这一路走来,这位深得孙建凯器重的副官真是帮了他们不少忙。哪怕对于邹道奇来说,只是完成孙建凯交待的任务。
坐在邹道奇对面的景飞像是走累了,一动不动地趴在餐桌上看着彩蝶磕瓜子;对于还不太明白人情世故的他们来说,缤纷世界带来的视觉冲击,远比复杂的人际关系要生动有趣。
一辆擦得铮亮的小轿车动作轻柔地停在了闽月楼门前的空旷处,陆续走下了康文玉、高进、孙建凯、景腾和景颜;景腾牵着妹妹的手,和孙建凯谈笑风生地走向了楼上的包间。
在大多数就餐的达官显贵的思维中,军官到这种地方吃饭,多半是明目张胆吃霸王餐的节奏。
康文玉快走了几步,赶在景腾的前面在兰花厅的门上敲了两下,不管里面的人答没答应就推开了门;听见敲门声,包间里的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门口,当见到景腾和景颜走进来,景传志从椅子上呆呆地站了起来。
“爹,恕孩儿戎装在身,不能给您磕头了!”景腾单膝跪地说。
景传志脸上的肌肉颤动了两下,声音低沉着说:“起来吧,孩子。”
景颜看着低着头的大哥,抱着他的一条胳膊想将他拉起来,怎奈她一个弱女子哪拉得动将近200斤的身躯;直到孙建凯在他的肩上拍了两下,他才慢慢站起身来。
孙建凯走到景传志的身边,笑着问:“老先生,房子可有称心如意的?”
景传志笑着答:“让孙长官费心了!也多亏了邹副官忙前跑后,才让我这个在这儿双眼一抹黑的人找到了可以安身立命的好地势。”
“先生客气了!”孙建凯说,“我和景腾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今天是您的家宴,按说我不该来,但我没见外,把您老当成自己的长辈了,不请自来。还有康副官和邹副官都来了。今天这张桌子上,没有军衔之别,只有长辈、兄弟姊妹。”
景传志连连点头赞同,拉着孙建凯往太师椅上坐:“孙长官请上座。”
孙建凯笑着说:“这个位置,除了您老人家,今天没人敢坐!”
“爹,你坐吧;你要不坐,我就坐了。”景飞说。
景传志瞪了他一眼。
孙建凯大笑了两声,说:“景大团长,你这弟弟可是个当兵的好苗子,高兄弟也不错,你把他们都收了吧。”
“都坐吧。”景腾笑了笑说,“我一个都不要;能得到建凯兄的赏识是他们的造化,既然你喜欢,那都给你吧。再说我的茶叶你也收了,拿人手短,收了礼可是要把事情办好的。”
孙建凯笑着说:“以前都是你蹭我的东西,今天你拿包茶叶给我,我还担心明早的太阳是不是要从西边出来?看来不会了。原来你是早有预谋啊!”
“你我兄弟怎能说是预谋呢?要不这样吧,一人一个,高进跟我,景飞跟你。”
孙建凯一听,这可跟自己设想的不一样——景飞不能要;要高进是出于两方面的考虑,一是高进的确不错,二是收下他可以增进和景腾的关系。
“我还是要高进吧,景飞跟你。”孙建凯说,“他可不好管。”
“不好管?”景腾说,“你建凯兄什么样的孬兵没带过?不是他不好管,是因为我和他的关系你感觉不好管;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了,景飞我带走。康副官……”
康文玉站了起来。
景腾指着弟弟,说:“明天把他交给特务营,告诉老班长,用特务营最优良的传统招待他。”
“是,保证完成任务!”康文玉笑着答。
景飞观察了一下好似唱双簧的两人——大哥的神色有些古怪;康文玉的笑容也是。他想了想,说:“我感觉你们的对白有点不怀好意的味道?”
“你试试就知道了。”康文玉说,“是好意,但不好受。”
“没有平时的百炼千锤,难有战时的金戈铁马。”孙建凯笑着说,“高兄弟也先去新兵连适应一下;两个月后,调回做我的警卫。”
“谢谢孙团长。”高进站起来说。
“坐吧。”孙建凯说,“景大团长,愚兄这样安排可以吗?”
“建凯兄的决定,都是正确的!”景腾说,“康副官,把建凯兄上回送我的杏花村拿来,我也破例喝两杯,以表达对建凯兄的感谢。”
孙建凯笑着说:“送你的?明明是你抢去的。”
“好吧,那我今天还给你。”景腾笑着说。
“四坛哦。”孙建凯说。
景腾耸了下肩:“还剩两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