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珞宁睡得迷迷昏昏,也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吹得她浑身发冷,哪里还能睡得好,猛然就张开了眼睛。目光所及,却是孤润的半轮月亮,泛着红的黄,像是一只阴毒的眼睛,她恍惚记得吴竹出去时候,把窗子带上了,何以这窗子此时竟是大开着。这事也不容她多想,耳边忽又闻得一声叹息,似有若无,她吓得一哆嗦,目光转过去,黑暗里有个更黑暗的影子。那影子扭了扭,向她扑来。她惊得要叫,然而嘴才张开,还未能发出预料中的叫声,便被一只冰凉的手捂了个紧密。鼻里跟着滚进一抹香,香到极处,反而是淡得似是而非。
她唔唔两声,想问“你是谁”,虽然情况依旧凶险,可是她已然放了一半儿的心,至少能确定这是个活人,只要是活人,就还有商量的余地。她倒是怕那些传说中的鬼怪来找她,虽说那多是人吓人的无稽之谈。
那人用一只手捂着她的嘴,一壁俯下脸来在她的脖颈间乱嗅。她身体跟着一阵发热又一阵发冷,害怕得直打颤,思量莫非这人是个淫贼!这念头一动,身体便跟着起了反应,汗毛根根竖起,可恨她发不出一点儿声,身体更是被对方按住了,动不得分毫,就急得心里冒火,出了满身汗。
那人倏地开口道:“你答应不叫,我便放开你!”
白珞宁只有点头的份,那人却还有些疑虑,又加了一句道:“你要是敢叫,我也并不怕,你知道,我取你的小命,实在易如翻掌。”
她再次点头。
那人这才放开了手,看她慢慢爬坐起来,用一双熠熠闪动的眸子望过来:“阁下是什么人?”
“一个过路之人!”是个很清淡的男声。
她被呛得吸冷气,想这人太没诚意,只得又道:“你进来我屋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也没有别的意思,”他似乎考虑要不要说真话,半晌方道,“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
听这个话,怎么都像是调戏良家妇女,白珞宁自知技不如人,只得向后缩了缩身子,好离他远些,偏过头不敢看他黑暗里模糊不清的脸:“想来阁下是认错人了,若无他事,还请早些离去!”
“不会,”那人陡然抓住了她的腕,把她的衣袖往上一抹,硬是将她的膊胳拉到鼻下深深嗅,“就算一个人能改变样子,也一定不能改变气味儿!”
白珞宁真怕得要哭爹喊娘,却是不敢则声,便低声下气道:“你,你果然是认错人了,我从来不曾见过阁下!”
“没见过么,”那人伸手在腰间一摸,手一抖,便现出一道亮光,他竟是点燃了纸煤,“你可识得我么?”
白珞宁先是被这突来的光刺得睁不开眼睛,待适应了,张目望去,只见那光里托出一张脸来,像是也带着光,如白玉磨就,艳不可视,你再不能想象出世间会有这样一张脸,美得浑然天成。她看得一呆,那人却很着急:“你可识得我么?”
她茫然摇头:“我若是见过你,定然会过目不忘,然而实在没有见过!”
那人听得身子摇了两摇,纸煤燃到末了烧了他的手,他似也无所觉,只任它静静灭掉,脸上的表情更似死人一般慢慢青下去。白珞宁看得害怕,更缩了缩身子,怕他万一发什么疯,对自己不利。不料想那人也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在黑暗里走了两步,最后身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比黑暗更黑的光,一跃而出了窗子。
她却还不敢动,窝在黑暗里大约有盏茶的工夫,确定那人真是走远了,不会再回转来,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展开已酸麻的四肢,三两下爬下床摸到桌上,捧了茶壶便咕嘟咕嘟灌了两口。那茶真凉得人一个激灵,人心似火也要给它浇熄了,真正痛快。到此时她才算吁出一口气来,抬手抹把汗,拍拍胸口坐到椅上,对刚才那男子的脸却还回味无穷。
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
坐在椅上胡思乱想了一阵,她起身要爬上chuang接着睡,才迈出去一步却呆住了,恍然识到自己这病竟是好了,身上再不似日里那样难受的动不得,没力气。也不知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她心里一阵欢畅,上了床左右闹腾了大半天才渐渐有了睡意,这一觉好睡,直睡到日正午,吴竹过来敲她门,她才算起床。
“瞧姑娘气色好了许多,病大约是无碍了。”吴竹依旧是含着笑的一张脸,像是才抽芽的青笋,看着很是清爽,“想这时候姑娘大约该饿了,咱们下去吃些东西!”
“你怎么这时候才叫我,”她望望窗子外头的日光明媚,很难为情,“我都睡糊涂了!”
吴竹对她的无顾娇嗔倒有些不能承受的意思,吩咐身后娘姨打了洗脸水进来,方才道:“我早上过来了四五次,姑娘怕是累得很了,睡得沉,故此没有听见敲门声吧。”
白珞宁听得脸红,想自己真该死,非问这不该问的,面上却全不摆出来这窘迫,假装头晕似地扶了扶头道:“哎,我隐约也有些听见,可是因为那时候脑袋昏昏沉沉的,还当是做梦呢,倒叫你白跑了许多趟,真过意不去!”
“你跟我还这样客气么,”他笑得满面*,像遇到了大喜事,“你现在病才好,身上定然没有力气,我叫了娘姨来帮你梳洗。我先去下面客堂,你快些来吧!”说时转身去出,把那门轻轻带上。
那娘姨欲要讨好白珞宁,盼她能赏自己些银钱,却偏是个没眼色的,只当他们二人是少年的未婚夫妻,这时候尽自笑道:“那位公子爷对姑娘你实在是上心,姑娘能嫁了公子爷,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白珞宁听得瞪眼睛:“胡说什么,你哪只眼睛瞧见我要嫁他?”
这娘姨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恨得抬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瞧我这张没缝的嘴哟,姑娘你别生气,是我说错了话,莫非你们是兄妹么?”
白珞宁这次直往地上啐了一口道:“你别胡乱猜测,咱们也非是兄妹,是好朋友?”
“哎哟,姑娘你可真会说笑,”娘姨是个直性子,不懂说话也是门技术活,只知直来直去地,“这世上,还有男子和个女子成为朋友的么,这我就不懂了!”
白珞宁被她这话说得脸发白,然而又实在懒得同她计较,一来她肚子饿没力气,二来也是急着要把昨晚上遇到那个神秘男子之事与吴竹说说,索性随那娘姨嚼嘴去,她只不作声。
娘姨说了两三句,见人不理,也觉无趣儿,急急帮白珞宁梳了个发辫便走了。白珞宁揽镜自照,还算满意,起身刚要出门。不想那镜中突现出一张人脸来,使她惊住了,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