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谈话以后,米宁的生活又一次出现了变化。现在的他,每天早晨不得不在六点钟起床,给整栋房子里的每一口水缸打满了水,而所唯一能使用的工具,竟然是两只一尺多高,瓶口和碗口差不多高,口沿部分光滑无比的粗陶瓶子。
瓶口很窄,刚好能被男孩的五根手指抠住,这也是他打水时所唯一能够使用的姿势。再加上如此大小的瓶子所能装的水量有多少更是可想而知,往往整个早晨米宁都要不停的奔波在水缸和水池之间,一通水打下来,男孩甚至觉得自己的手指快要断了。三天的功夫,至少有几百次把那瓶子摔得粉碎,可结果,只是增加了自己的劳动量而已。
一种很特别的体术,它的锻炼目标完全集中在手指上,而完全抛弃了关于器械的修炼,据说练成以后能够用手指抓断人的骨头,乃是一门威力巨大而且非常反传统的神奇武技——并且,和米宁所知的,这个世界流传的任何一门著名体术都完全不同,如果硬要牵扯一下,他所首先想到的,是上辈子在小说里面看到的鹰爪功。
大概是因为任何一个修炼原力有成的人,都可以借助水晶凝结出一把无坚不摧的光剑,这个世界的战技往往都是以器械搏杀为核心的,拳脚方面的功夫偶尔还有些涉猎,但是建立在手指基础上的搏杀术,这是米宁所见到的唯一一套。最开始某人认为这工夫八成是某些无聊的高手们异想天开的结果,不过,当修行内容再度深入的时候,他终于发现,自己的想象力实在还很有些局限性。
午夜,地下室,这是一场甚至不为房间里其他三个居住者所知道的,仅仅属于米宁一个人的独立授课,一场足以冠上邪恶这个词儿作为前缀的授课,而这样的授课已经持续了足有小半年的时间。
一个黑发黑眼面部扁平的倒霉鬼只穿了一条三角裤趴在两张方桌所拼成的实验台上,一动也不能动,他的嘴巴里被塞进了自己的上衣,因而只能发出哼哼的声音,脑门上和身上全都流满了汗水,至于原因,明显是来自于那已经被切开表皮,均匀露出肌肉、脂肪和骨骼的脖子。作为实验标本,他甚至连昏过去的权利都没有。
真要说起来,黑发黑眼在这个世界算不上非常特殊,至少雅戈尔半岛上的居民至少一半都拥有这样的特征,所以,在课程刚刚开始的时候,米宁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不过,当某一天老魔法师做过演示以后,从实验体的嘴里拽出一截衣服去擦拭手术刀,无意间一眼扫过的米宁,在那露出的领口上发现了一个闪着化工材料光泽的商标。
在这个贵族服饰以订做为主,百姓的衣服仍旧习惯自产自销的世界上,商标这种东西米宁已经很多年都没见过了,那瞬间的震撼让他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于是一根肉丝弹了起来,实验材料的额头上又冒出一滴汗珠,嘴里发出杀猪似的哼哼,脖子扭动起来,甚至连老魔法师的麻痹术都压抑不住。
“当心,小家伙。”让米宁庆幸的是,当时,老人的注意力完全被自己手上的动作所吸引,他很无所谓的摇了摇头,“如果想制造痛苦,你完全可以用手指夹住肌肉,直接把它从骨骼上拉起来扭一下,那样效果会明显得多。”
“很抱歉,老师。”他如此回答着,用一个擦汗的动作演示了自己那一瞬间的失态。然后,当他装出一幅十分自然的模样,学着老魔法师去用那块带着商标的衣领去擦手术刀,看到上面一连串已经变得有点陌生的英文和阿拉伯字符时,虽然内心中的振动更大,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平静得看不出任何异常了。
新发现让米宁纠结了好一阵子,他有点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那个实验台上的家伙,不过幸好,老魔法师这段时间似乎也在用心做着什么其他的事,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特别表现,反而对于男孩刻苦修炼的精神很是赞叹了一番。
“干得好小家伙。”老人如此说,“贵族世界可比你看到的还要危险,拥有几根强大的手指,至少不会被人轻易缴械——只不过,在你控制好自己的手指以前,别再乱拿东西。”
说话的时候,米宁刚刚把餐桌上一把漂亮的银质酒壶抓成了碎渣,看着满手的碎银渣和葡萄酒,他脸上的表情很是扭曲。
见识过这种有异界特色的鹰爪功以后,米宁对于地下室里那位的好奇心更强了,于是,当晚的课程中,他终于忍不住却又状似随意的问起了那家伙的来历,而老魔法师的答案,让他小小的郁闷了一下。
吃饭不给钱,还试图敲诈店老板,事败之后仗着一手鹰爪工夫连伤三人,结果被正在上京的孔特亲王一行擒下,这样的经历实在是让作为穿越者的米宁忍不住一阵接一阵的脸红,素质啊素质,再不狠抓,这脸都已经丢到异界来了啊!
米宁的心里头感慨着,脸上表情变幻莫测,而旁边的老魔法师则是带着一点儿玩味的目光注视着他,然后打断道:“好了吗,我的学生,我还等着你的下一个问题呢。”
“嗯,什么?”米宁带着点惊讶的转过神来,茫然摇头,“老师,我没问题了。”
“小家伙,你确定?”老魔法师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眼光看着米宁,搞得他心惊肉跳,要不是明显察觉到这里面并不带有什么恶意,他几乎下意识的以为这位老先生是不是拥有了拿穿越者作解剖标本的爱好,他沉默着,大大睁开的两只眼睛里全都是茫然,这是这段时间里他已经习惯了的一种用来应付老头的标准战术。
“不要以为你隐瞒得很好,孩子,我知道你这些天在想什么。”老人很温暖的笑着这么说,他的声音很温和,甚至可以说得上体贴,却让米宁手上的手术刀忍不住哆嗦两下,于是,某可怜虫身上的一条血管啪的一声断开了,然后,老人继续,“你已经知道了吧,你那位表哥已经从康采尔回来了。”
“……”咕噜一声咽了口唾沫,米宁继续保持着沉默。半年以前,他亲眼看到了他的表哥,那个实际上的王子大人康迪带着一大群手下浩浩荡荡南下前往康采尔,那么眼下,他已经回来了吗?米宁悄悄翻了翻白眼球,要不是老头提起来,他还真的不知道。
“别急,小家伙,别急。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了,要想能踢开你那个鸠占鹊巢的表哥,你要走的路还很远。”老魔法师宠爱的看着沉默的小男孩,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一段时间以来,米宁的表现全都被他看在了眼里,他自己的努力,还有他对那另外两个小家伙的培养,他把这些全看作是男孩想要取回自家一切所做的准备,而眼下,显然是那位在康采尔光了一圈回来过年的“王子殿下”把他刺激到了。
“……”米宁继续沉默,虽然对老魔法师的误会心知肚明,并且,这其中还颇有自己有意促成的成分,可他多少都还有点不太舒服的感觉——天晓得,要是早知道这里面牵扯了一个国王老子的私生子,要是早知道自己还有条舅公的大腿可以抱,当初他何必要表现得那么坚定?说实话,当初老魔法师告诉他孔特亲王的要求时,他多么想要大喊一声,我答应,可悲剧的是,那时候真已经太晚了。
坚毅是一种好品质,虽然这种人难免会被人抱怨成死脑筋,但仍旧不妨碍人们赞赏拥有这种品质的人,而米宁也很明白,自己正是因为这一点而得到了老魔法师的欣赏,而作为直到现在为止,有实力、足够熟悉而且愿意帮助自己的唯一一人,保持住这份欣赏显然十分必要,于是乎……骑在虎背上的感觉,真是不怎么舒服。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的学生。等待的确不是一件很舒服的事。”老魔法师完全不知道米宁内心中郁闷的自顾自说着,他甚至还模仿着孩子的语气来开玩笑,“等待,等待,再等待,等上七年以后,伯爵的继承人就要变成伯爵阁下了。你是这么想的吧,小家伙?”
“……”米宁继续沉默着,并且他还低下了头,原因是手腕上忽然感到有什么粘腻的东西流到上面,非常的不舒服。
“既然我们的小王子已经带着他的新随从们回来了,我们的确可以做点什么。”老魔法师的眼睛眨动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实验台说出现的小意外,他忽然有点兴高采烈起来,很显然,这才是这次准备已久的对话的核心目的。
大概是因为已经喷无可喷了吧,那条被挑断的动脉血管已经再没有什么动静,而米宁,他沉默的看完这一幕,同时听着老魔法师的讲述。真的要开始了吗?他的嘴角忽然翘了起来,目光里带着几分戏谑。
就这么结束也好,希望你能再穿一次吧,反正这故事里面不需要两个穿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