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儿时伙伴的记忆已遗失得差不多,可唯有她,至今仍死死抓紧我的回忆。
她给我最初的印象,就是高高仰起的洁白的额头,冰冷冷地扔出三个字的自我介绍:“陈同果。”我从小起就讨厌性格高傲的女孩,对于她自然也是冷眼相加。可是由于种种原因,我不得不和她每天中午一起回家,一来二去,混熟了,倒也欣赏这个时常撅着嘴巴的女孩。
陈同果似乎是为舞而生,每年“六一”学校组织活动定少不了她的独舞。当然这也得益于她与生俱来的身段和天赋。虽然与我同龄,却极为惊讶地高我一个头,这样一来,手和脚也显得尤为修长和好看。我曾有幸目睹过她令人咋舌的表演,音乐一起,如随烟雾缓缓踮脚信步,忽然把手一背,腰一扭,衣服上的小银片就“哗哗”响开,她的动作如旋转的螺般飞起来,身子如水轻柔,一点多余和矫情都没有。她是真正热爱舞蹈的,一个人的眼睛不会说谎,我看得出来。
有一次她约我中午到她家里去,理由是她很无聊,想要个伴说说话,于是我就去了。去了才发现她家如此窘迫——她家藏在众多危房的包围里,房子很小,只有三间,墙壁上到处是裂纹和土灰。她的爷爷、姐姐见我来了,忙把唯一看得过眼的凳子拿出来让我坐,我正要推辞,陈同果把我拉进里屋,让我见识见识她多年来的收藏品——大大小小、姿态各异的木偶,每一个木偶都有它独特的动作,摆满了整张大木桌。
我细细把玩着这些木偶,却不敢放肆,陈同果正盯着呢!她说这是她舞蹈灵感的源泉,是她的魂,少了哪个她都活不下去。兴许是我太在意木偶了,没注意她在说这些话时语气有点怪。
两个月后陈同果告诉我她要转学了,我们马上要毕业上初中,她母亲想让她提高文化成绩,考个好学校,舞蹈可能很久不能练了。“难道这儿不好么?”我问,她紧握着衣角,摇了摇头,让我送她走一段。于是我送她到她家门口,她拿起我的手狠狠握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进了家门,陈同果的奶奶正在往屋外扔一堆什么东西,后来我看清了,是一整袋木偶碎片。
我忽然感到冥冥之中有一股震聋的轰响,吞灭了陈同果无奈而又绝望的背影,吞灭了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