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跟爸爸通话才知道见叔死了,是肺癌。他跟爸爸一样大,出生月份小些。记得小时候,爸爸说过,村里书林叔、泽泊书、见叔都是1950年出生的。
见叔跟泽钦叔都亲兄弟,泽钦叔是我小学的老师,他没教过我,在四年级时,他带南班,我在北班,有一次谷孟书老师请假了,他临时换课带了我们一节数学课,当时刚学小数点,他还让我爬黑板做题,我算数较好,就是小数点概念差,本该得9的结果,我硬是算得90。
见叔跟泽荣大爷是邻居,农村的围墙都是土垛的,很低矮,家家户户都养着鸡牛羊狗,在院落的角处,都有厕所和粪坑,农村环境差,卫生差,肠道疾病横行跟这个生活习惯关系很大。当时,见叔家还养着鹅,我印象很深,一大早就是俄俄俄的叫声,还有就是他家孩子干着鹅群去村后的池塘。
爸爸年轻时因家庭成分高,参军入伍没过政审,一直耿耿于怀,见叔那年却很顺利,爸爸跟见叔从小一起玩耍,就不时给他写信,从他那理解外面的世界。爸爸说,见叔一开始还回信,后来渐行渐远,即使回乡探亲,见了面也是点点头,有了隔膜,后来见叔的母亲,也就是我的本家奶奶给我爸说,小儿,以后别给你见兄弟写信了,你的成分高,耽误他。爸爸似有所悟,原来这样,见叔才不愿跟他来往的,当时还不到20岁的小伙子,听了这些,心里很受打击,觉得自己因为出身,低人一等,连小时候的伙伴也下看自己,以后,就不再往来了。
这件事在爸爸年轻的心理留下了阴影,后来很多年,他还说,就因为这句话,自己下决心,一定要比人强。
几年后,见叔退伍,没能留在部队,更没有抓住机会提干,回乡后,连个党员也不是,继续务农,村里还有德印几个人也是这样,当了几年兵蛋子,一无所获,爸爸说,这些人,心里没盼头,缺少一种心劲,抓不住机会。要是我参军,绝不会再复员。
回乡后的见叔,依旧平庸,在家拼劲,靠力气吃饭,怎么能比比人强呢,都是一亩三分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子过得卑微。这时,爸爸已经外出在辉县工作,开始了自己奋斗历程,虽然没赶上任何政策机遇,他有捕捉机会的灵敏嗅觉,在安阳火车站,他买了一头驴,开始了拉车运货的业务,开始自己出去跑,后来专做货运信息,带着几十个劳力,在往辉县几次的送货中,跟磷肥厂建立的良好的沟通,再加上,厂里欠下他不少运费,就让爸爸在那上班,边上班边要账,爸爸说,在那上班,了解了当时的机器生产和经济形势,那里毕竟是有组织的厂区,虽然是农村的厂子,但管理很严格,也比较正规,在文革后,这里就开始搞副业,头脑和胆子那是不简单。爸爸在那每月的工资不高,扣除伙食费,也就剩个牙膏钱,但这对一个农村小伙来说,这已经是上好的谋生门路。
之后,爸爸在附近村子,找到了酿造酱油的工作,他就做起了技术员。总之,在那个年代,他认真的走好了每一步。只为活得踏实,比人强。
见叔还在农村,一直没机会出去,也就跟着大队人马出去轮过瓦,挣个口粮。他有四个女儿,大妮叫红,圆脸,爱笑,比我姐大三岁,在我上小学二年级时,她就成亲了,当时,本家还按照传统的习俗,家家户户炒四个菜、带一瓶酒送去,这是出嫁的闺女回门时,款待女婿的宴席,本家的叔伯全要到场,一一相认。那时候,我爸爸在县城胶合板厂,妈妈在家炒菜,让我送去的,妈妈在地里干活,耽误了事,我送到见叔家,他们已经开席了。之前,广伟和广阔还去我家喊我一起送菜,我赶快跑到机井坊,那是我家最肥沃的地块儿,妈妈在那里干活,妈妈飞快赶回来,开始炒菜,记得有一道是洋葱炒鸡蛋,还有几个肉菜。拿了个木盘,中间放了一瓶酒,我第一次端盘子,摇摇晃晃,满心的畏惧,生怕打了、砸了,一路提心吊胆,总算到了见叔家,已经开席的本家叔伯,看到我跌跌撞撞赶来,笑得前俯后仰,还说,带回家吧,有这个意思就好了。广文还准备拿走我带的酒,被大红姐制止。我回到家,还有点沮丧,觉得没能提前赶到,要是我再强壮些,妈妈再早点做饭,或许就可以了。
见叔的二妮叫海霞,跟我姐一样大,很早就不上学了,不爱说话,方脸盘,大眼睛,说话和气。到了嫁娶年龄,她跟人跑了,在农村,这是伤风败俗的私奔,是给祖宗和家族蒙羞,很长时间,见叔和婶子都是一脸落寞,悲愤异常。三妮叫红霞,跟我一样大,没歪心眼,小时候,买染手指甲,鼓捣一种植物,叫消打红,也叫指甲草,把红火的花蕊摘掉敷在手指甲盖上,隔夜就是一片鲜红,爱美的女孩子,总是爱不释手。四妮叫艳红,脖子右侧腱损坏,自小就是歪着脑袋,村里的小孩子,戏谑地称之为,四歪脖子。他比我小很多,这个本家妹妹也是命运多舛,我大学毕业时,她跟吴庄的一家匆匆结亲,之后几年,受尽羞辱,无奈回家,那一年我回家浇地,在村后的麦场地,她坐在拉车旁,远远跟我打招呼,哥你啥时候来的啊?我认出了他,脖子依然歪着,头发散乱,勉强看出还是马尾的辫子,我跟她简单聊了几句,问,妹妹出嫁了吗?她说,我早结婚了。
在2006年底,我姐姐结婚的时候,村里明焕叔家的瑞霞也结婚了,那一年,艳红改嫁了一家,这家是个孤儿,家境羸弱不堪,艳红当时怀有身孕,挺着肚子,改嫁到这家,原先吴庄的婆家,嫌她傻,死活不让艳红进门,放出话,怀的孩子我们也不要了。我辗转听到这些话,心里难过极了。
见叔家的女儿都是心肠软弱的好孩子,不害人,从小没听说过她们欺负别人,但总是被别人欺负、取笑。她们不敢跟外族人玩,就找本家的孩子玩耍,可本家的孩子,也有顽劣成性的,欺负她们,还当众羞辱她们。
见叔前几年就查出肺癌,一直在家休养,有时候,疼的厉害,就去乡医院抓药,更多还是在村卫生室书森那里拿药。
泽周叔和婶子照顾他们的小孙子豪豪上学,搬到了城里居住,这是租住的套房,每月600元,还是广阔哥生前租住的,为了豪豪上学就租在学校隔壁,广阔哥出车祸后,全家陷入悲痛,泽周叔决定继续供给豪豪读书,用保险赔付的钱给豪豪买了房子,这也是广阔哥以前的心愿。泽周叔还承包了村里的很多土地,每年地里还能见2万元,他舍不得农活,在城市做环卫,常回村里劳作,每次回来,都带来村里的消息,见叔去世的消息,就是泽周叔捎来的,本家的兄弟过世,爸爸肯定回老家了。
上次通话,爸爸伤心地说,恁见叔走了。听得出来,他很不舍这位儿时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