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姐姐出嫁已一年有余了,饱满了些,六王待她是甚好的,姐姐每每归家脸上都带着愉悦,每次回王府都是六王亲自来接,夫妻俩举案齐眉,恩爱非常,姥姥姥爷对这门亲事甚为满意,毕竟母亲的悲剧是二老心里永远的痛。
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和和美美的过下去该多好,世事艰辛,尘世间哪有事事如意之人!!!
边关报急,圣上下旨派六王前去御敌,而舅舅,亦在征战之列。
圣旨来的突然,舅母突地晕倒了,使得这次出征让人觉得扑朔迷离,六王乃皇上爱子,现在要去边关抗敌了,难道只是要他立下赫赫战功这样简单么?为何舅舅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文官也在出征之列,这样的文官也能做军师么?
战事告急,六王和舅舅走的匆忙,姐姐只来得及将一首诗塞在六王衣襟内,送出城门数十里,眼泪把尘土都打湿了。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几万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朝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六王就这么走了。
舅母心里仿若有什么隐忧,自从舅舅出征,上山吃斋的时候更多了,我为着舅舅和刚成为姐夫不久的六王,便也日日跟着来山上吃斋礼佛,二靖姐姐则被皇后召入宫中相伴左右。
姥姥姥爷仿佛跟舅母一样,舅舅走后便日复一日的叹息,而我怎么问姥爷都不说,只道我还小,不懂大人这些事。我只能满心满力的去跟着几位先生努力学习,不想辜负了任何人。
也许天上真有神明保佑吧,在过去的一年里六王出征连战连胜,真的立下赫赫战功,舅舅也指挥有度,皇宫的赏赐随着战事告捷陆续送进府里,舅母脸上终于见着了一丝笑意。
姐姐出入皇宫自由,总是给我拿来皇宫才有的好点心,还会拿着皇后赏的绫罗为我做衣裳。每次姐姐来我都缠着她不放,让她给我讲那些宫里的事,那里面有很多平常人家没有的东西,在我想象中总如仙境一般。我想,能住在皇宫,便是幸福吧!
然而靖姐姐从不会这样想,她告诉我,那是一个牢笼,困住生活在里面的所有人,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要去斗去争,否则一切东西都会离你而去,哪怕他们曾经都属于你。
宫里的食物让我产生了无尽的幻想,想象着里面衣带飘飘,信步闲庭的宫娥,她们每个人都是一段传奇吧。
靖姐姐是突然从皇宫跑回来的,好似受了惊吓,到家便抱着迎出来的舅母大哭,直至哭得昏死过去。
还未等众人问出怎么回事,上边的圣旨便下来了。
全家人诚惶诚恐出来大堂前迎接圣旨,可是,为什么圣旨是白色?江南的提花锦缎,先生曾说过,这种圣旨只是给五品以下官员用的,可姥爷他是陈国公,大兴国的贵族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因军前总兵陈岳山保护不周,令本朝奉命大将军睿王殿下战死边疆,尸骨无还,另,众大臣弹劾陈国公窝藏朝廷钦犯一事经查属实……除其‘国公’封号,陈家男丁发配蜀南流放之地,女眷充入军中抚慰军中将士,另,六王妃行为不捡,今赐白绫一条……钦此。”前来宣旨的太监阴声阴气的读完诏书,姥爷领着全府上下谢着皇上的恩典,日头正高,晒得整个人都虚脱了……
难道一道圣旨,陈府就完了吗?舅舅殉国了,六王殉国了,靖姐姐有什么错要赐下白绫,陈府女眷又碍着谁了竟然要被送去当军妓?
姥爷已接过圣旨,目光里还是那样平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若为追欢悦世人,空劳皮骨损精神。年来寂寞从人谩,只有疏狂一老身。老朽身子骨老喽。”姥爷看看我看看身后跪着的一大家子的人,满眼的凄凉,似有泪痕滑过褶皱的脸颊,滴落雪白的胡须,打碎在坚硬的青石方砖,只有掠过姥姥眉梢的那一瞬,眼里竟是那样的不舍,只是一瞬,转眼间姥爷已冲过守军撞向大堂内最近的一根红木圆柱,像离群的孤鸟发出的悲鸣,暗淡而悲凉,可是瞬间爆发的力量却……如此悲壮。
我,什么都不能做是不是?我还只是小孩子,娘,孩儿该怎么办?
所有人都震惊了,大堂内突然变得沉静但是这沉静越发的诡异,守卫本已呆楞,这时内厅的姐姐突然冲了出来,云鬓散乱,钗环满地,全然失却了她六王正妃的威严,玉容沾泪,姐姐抱了姥爷的尸骨,声声哀号,凄厉的哭声崩断人们心里最后的防线,顷刻间,原本沉寂的陈府终于像姐姐出嫁那日般热闹,只是这次,哭声震天。
“王妃娘娘,时辰到了,来人带王妃去了。”太监喊来了行刑的侍卫。
“用不着了,终归一个死法,回去告诉太子,我陈靖贞做鬼都不会忘了他对我陈家下的毒手。”姐姐咬着牙,在姥爷离开的柱子上撞出同样的血花。
“贞儿,我的贞儿,”舅母发疯般跑去抱住姐姐落下的身体,眼泪沾湿发丝,“爹娘,女儿不孝,先走一步了。”舅母手中居然藏着刀,血水,满地的血水。
“去看看死了没。”
“回公公,全都已经没气了。”
“倒是刚烈,那其余的人该去哪的去哪,这可没我的事了,这都什么差事,回去还得喝喝参茶压压惊。”
“公公您回吧,剩下的归我们了。”
“慢着,”宣旨的太监跟着护军的头目说着话本要回宫复差,结果姥姥这时候叫住那位公公,“这里有我的外孙女,是礼部尚书林展鹏之女,还有两个是她带来的使唤丫头,安儿,兜子,你们出来。”
太监并未说话,只是拿眼打量着姥姥。
“劳烦公公一会找台轿子把她送去他爹那。”姥姥仍然没有半丝表情。
“老夫人这话,我怎么不懂啊。”
“这丫头跟我陈家的关系断了,难道圣旨有说将他林尚书也流放吗?”
……
“老夫人的吩咐老奴听着了,定会照办,还请几位放心上路。”老太监脸上带着诡异的笑,仿佛春日里化不开的积雪,让人心中胆寒。
“来人,上枷”护军的头目大概是烦了吧,催促道。
“鸢儿,保重自己。”
“姥姥,不要,姥姥,别丢下鸢儿啊。”我猛然清醒,突然明白这一切是这么清楚的存在着,我的家在今天,没了。我死命的拉着姥姥的衣衫,为什么上天要这么对我?
“姥姥求你别走,我已经就姥姥一个亲人了,天下这么大,没有人会再疼鸢儿,为什么你们都不要我,鸢儿已经很乖了,为什么你们一个个全要走,鸢儿怕,再也不想一个人。”我越哭越凶。
“鸢儿,相信姥姥,姥姥会活着回来然后跟鸢儿开开心心的在一起,好不好?”姥姥真的动容了,眼里的泪水绝了堤,填满了一道道沟壑。
“姥姥不要骗鸢儿,我就等姥姥回来,就等。”我执拗的仍旧拉着姥姥的衣衫不愿放开,好怕这一等便是一生。
“时辰到了,您老安心上路吧。”太监朝着护军头目使眼色,就这样,姥姥被他们强行带走了,而我,站在陈府昔日的大堂,哭得昏天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