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网络的那段日子,过得不再那样虚无,不再为不认识的人或事平添徒劳的感情。但当什么都不想的时候,似乎又为时刻想要忘记的事腾出了更多的时间和空间,一切又都背道而驰。就连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都会感慨:风不懂得叶的柔情,它拼命地摇曳,叶不懂风的故意挑逗,被吹落的幽怨,随风飞扬。看到风卷尘起,云卷云舒;路过卖地瓜的老头,拉拉面的师傅;甚至注意到地上爬过的小虫,楼角处长出的一颗杂草,杨格的心都随时泛出抒情的波浪,有太多的想法跳出来,没有办法的她只好洋洋洒洒地抒发在笔记本。
这段时间她好像找回了原本最初的那个自己,独处一人却不感到孤独。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为什么有些人常常感到虚无与不快乐,因为他们还没有喜欢上独处时候的自己。杨格很庆幸,她不属于有些人。从小到大,她就注定不一样。在大人的眼中她是个存在感低的孩纸,总是安静不懂得哭闹,而乖孩纸是没有糖吃的。大人有时候会说谎,为了让孩子不哭泣,最管用的方法就是那颗拥有魔法一样的糖。杨格常常在想难道哭泣过后得到的糖会意外比较甜吗?小时候姐姐的泪水要把家里的房子淹没了,无奈的母亲总会变魔法一样拿出一大包块块晶莹剔透的冰糖,默默在一旁的杨格也总能分到一杯羹还有得到一句赞扬。美丽的花朵要有绿叶陪衬,安静也是热闹衬托出来的。越是热闹,越是安静,两个极端。
安静的杨格时常想起她的童年,她的童年不太一样。相比而言欧阳的童年是多姿多彩的,有葫芦娃,黑猫警长陪伴,欧阳最喜欢的是蜡笔小新,她会在杨格面前模仿小新贱贱的声音。她会和她的爸爸一起去公园放风筝,过年一起去寺庙祈福,一起看球赛,读报纸,还有拍很多很多的照片留作纪念。而杨格将家里翻了个遍,只找到一张脱了胶,模糊了的老照片。那时候的她穿着一条蝴蝶裙,表情严肃,剪的蘑菇头让她看起来显得那样奇怪,可是却又无比纯真。杨格的童年没有动画,当欧阳和她聊起当年看过的动画片时,她是尴尬不安的,为了显得自己正常一些,她故作知道一切,附和着她的那些快乐。就好像自己真的看过那些动画片,玩过那些游戏一样,就好像她和她就有了一些共同的东西一样。童年,像教堂的钟声,白天被街上的声音掩盖,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又清晰响亮地显现。童年对于杨格而言,总有抹不去的黑暗,那黑暗就像影子那样跟着她,她长大影子也在长大,安静下来的她想得越多越感到害怕。
杨格不愿意想起童年,她开始想到了初中。想起了第一次对女生产生的热烈感觉。她在初一二班,二楼,杨格在五班,三楼,她认识她是因为分到了同一个宿舍210。差不多一个学期过去了,她对于她也只是普通的室友关系罢了。直到她把杨格拉进了她的“家族“,那时候学校兴起了各种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姐姐妹妹,哥哥弟弟的叫法。她创立了一个四人家族,命名为“色氏“,杨格居老大,常被她叫做“大哥“,愣是被叫出来一种黑社会老大的感觉,好在她的声音阴柔绵软,杨格倒也没有反感。杨格对她渐渐有了爱惜的感觉。当冬天挤到一起,她有意无意的将手伸过来,放到了杨格的肚子上,那时候不懂的回应,只是任由她的手放置着,一紧张肚子就响,她一问是否肚子饿了,她只好尴尬地回答是。后来她转学走了,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消息。一封封的信件寄出,一份炙热的感情在笔下流淌。杨格想不起来自己写了些什么,只是多年之后听到过她说那些信写的太肉麻了。想到这里杨格突然怀念起了写信的日子,想起了木心的那首诗。
“从前慢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再想到高中,杨格不禁发现给她留下印象最深的故事都和女生有关。有女生在她的物理书上写下这样的文字“笨蛋,杨“,也有过女生拉着她的小手指逛过街,有过女生从后面将冰凉的手伸进自己的脖子,有过女生晚自习陪着走过那段跑道。杨格搜肚刮肠,可是关于男生,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事。她不甘心,思绪飘回小学六年级,终于有那么一个男生让她想起。是因为一把伞的缘故吧,杨格依稀记得,雨天男孩将他的伞借给杨格,自己却跳跃着淋着雨回家。那背影从此留在杨格的心中,成为了一个很美很美的背影。因为第一次被异性同学这样关心,单纯的自己好像动了心,第一次情窦初开。以后每一个上学的早晨,她是如此期待那条路上出现那个男生的身影,她默默的关注他,却也没有特别和他说话,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没有然后了。杨格的情窦初开似一场风,一吹就过了。
杨格开始审视自己,尽管审视自己比审视别人要难多了,但是杨格不得不对自己坦诚。对于性别的认知,小时候她有过一段时间认为自己是可以长成男孩的,她甚至模仿男孩站着尿尿,在一个人洗澡的时候,然后期待着自己的身体随着年龄的增长会长出一些东西来。但是直到初潮来临,她等来的是**开始变翘,在她本应认为长到胡子的毛却生长到了错误的地方,她才终于明白,男孩女孩原来一生下来就注定了。她是安静的,她不会和人分享这些奇怪的想法,对于一切事物的认知,除了听大人讲,全靠自己摸索。而大人是不会和小孩说这些的,直到杨格第一次月经慌乱地找到母亲,才了解一些关于女孩的知识,才第一次接受了身体是个女孩的事实。
身体会撒谎,但心不会。杨格的心却完完全全是个男孩。她喜欢木头更胜于娃娃,喜欢泥巴胜于裙子,她不喜欢裙子,除了那条蝴蝶裙,她不再有裙纸了,而那条裙纸在拍完那张照片之后也已不见了踪影。现在她越发明白,她是喜欢女生。
她想到了欧阳,第一见到欧阳的情景,欧阳的声音,欧阳的背影,欧阳的一切,她觉得自己似乎与她格格不入了。她有美好的童年,有美好的向往,一切让人觉得舒服。杨格再想到自己,她有什么,似乎是没有什么了?她甚至想到了以后,家里的、朋友的、社会的眼光,像激光一样能把自己融化,她都没有勇气再想下去,她害怕以后,难道要一个人终老。她想得越多,越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的思绪乱做一团,像找不到头的乱糟糟的线团,越是想找到开头,将之理顺,越是纠缠在一起,生出无数个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