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匈牙利布达佩斯通往索尔诺克的公路上,洪长生三人坐在一辆公共大巴上。洪长生坐在一边查看着地图,而鲍里斯坐在对面一排,靠着座椅闭目养神,他身边靠窗户的李则看着飞快闪过的路边风景。整个车厢里非常安静,二十多位旅客都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
洪长生三人在伊斯坦布尔呆了一个多月,那是一段非常平静的日子。白天他们去各图书馆查阅相关的资料,有空就去托普卡匹皇宫、苏雷曼尼亚清真寺、圣索菲亚大教堂、蓝色清真寺、考古博物馆、卡里耶博物馆、朵马巴恰皇宫和地下宫殿参观,寻找有用的线索。到了黄昏他们就到博斯普鲁斯海岸边的咖啡馆,坐在那里看着对岸的窗户在落日馀辉的映照下射出的点点桔红,感受着这个充满帝国遗迹的城市那充满诡谲、哀愁和永恒的美丽。
洪长生三人因为手里有美索不达米亚总督敬献给苏莱曼一世贡品的目录,他们先从资料查阅到这批珍宝先被直接送进了托普卡匹皇宫的一个地下仓库。洪长生三人查阅了所有有关仓库进入和库存目录,没有所罗门宝桌的记载,这是他们意料之中的事情。
洪长生三人先假定所罗门宝桌是随着这批珍宝一起进了托普卡匹皇宫,于是他们想办法把目录上所有珍宝的去向搞清楚,然后他们把地下仓库的记录找到,进行一一对比,试图从中找出漏洞。
经过十多天的水磨工夫,他们终于发现一个疑点,一位叫萨巴赫丁的将军于1540年3月,也就是这批珍宝被送到伊斯坦布尔的第二个月,奉苏莱曼一世的命令来地下仓库领取珍宝。但是经过前后对比,洪长生三人发现地下仓库登记的珍宝在这位将军走后并没有少一件。那他拿走了什么?
洪长生三人开始寻找有关这位将军的一切信息,他们知道了萨巴赫丁将军统领着苏莱曼一世最精锐的阿提博鲁克哈尔基((AltiBolukHalki,意为‘六团的人’,奥斯曼帝国的近卫骑兵团);知道这位将军率领阿提博鲁克哈尔基军团在摩哈赤战役中做为奥斯曼军队的前锋差点遭到了毁灭性打击,但是却成功地拖住了匈牙利联军主力,为战役的最后胜利奠定了基础;也知道这位四十多岁勇猛将军却娶了一位年轻貌美的皇室公主为妻。
在没有查阅到任何与所罗门宝桌有关系的信息后,洪长生三人把目光投向了萨巴赫丁将军那位年轻高贵的妻子身上。在查阅这位将军夫人写给密友不多的书信中,洪长生三人看到了诸多抱怨,她抱怨自己的丈夫爱战马和士兵胜过爱自己;抱怨自己的丈夫经常在外面作战和奔走,留给自己的只有“粗鲁野蛮和枯燥无味”的短暂“爱情”,毫无书上描写的那种“浪漫”;在一封写于1540年4月的书信中,这位夫人抱怨自己的丈夫又一次远离了自己,去了“遥远”的异教徒地盘,匈牙利一个叫利兹巴赫的小镇,
如获至宝的洪长生三人立即查阅了利兹巴赫镇的资料,他们发现这个小镇位于匈牙利索尔诺克附近,那里当时正好位于已经被奥地利大公斐迪南接管的北匈牙利接壤地区。找不到更多线索的洪长生三人决定去一趟那里,希望在那里找到新的线索。
大巴在采格莱德以东四十公里的安多里亚镇外停了下来,一个站在停车点候车的中年男子走上了大巴,他在自己身上破旧但不肮脏的上衣里摸索了十几秒钟,终于找出几张福林(匈牙利货币),交给了汽车司机。
乘客们都是散坐在车厢各处,几乎把各排座位都占据了。他们看到中年人走过来,都露出厌恶的神情,丝毫不愿意这位看上去风尘仆仆的陌生人坐在自己的身边。
洪长生往旁边让了让,把靠窗的位子让了出来。中年人微笑着点点头表示感谢,然后坐了下来。
这位陌生人大约有三十多岁,一身灰色的长风衣,看上去的确很破旧,有些地方都已经发白了,眼看就要磨破穿洞了。他看上去很瘦,棱角分明的脸显得很精干,下巴的胡须被剃得干干净净,一双褐色的眼睛透出深深的疲惫。他的行李很简单,就是一个不大的包,被放到了脚下。而他的左手却紧紧地抱着一盆外面罩着黑色篷布的花。
“你好,我叫洪。”洪长生用英语招呼道。
“你好,我叫伯纳德(Bernard)”陌生人答道。
“伯纳德,能问一下这是什么花吗?”洪长生问道。
伯纳德看了看了车外阴沉的天,顺手把黑篷布摘了下来,只见一盆叶片宽厚,直立如剑的花卉出现在洪长生的眼前,上面还有缀着十二个花苞。
“十二明盏?”洪长生惊异地出声问道,不过他说的是中文。
“十二明盏,对,中文是这么称呼的,它可以开出十二朵美丽的花来。”伯纳德用不是很流利的中文复述了一遍十二明盏的读法,然后愉快地用英语答道。
“这是一种非常美丽的素心建兰。”洪长生点点头说道。
“是的,它非常美丽,它充满了aura,和古老的中国一样。”伯纳德笑着说道。
“aura?”洪长生想了一会才尝试地答道,“是不是灵气?”
“Linqi?对,对,中文就是这么说的,这是一种与山水和天地同在的感觉。”伯纳德连连应和道。
洪长生盯着伯纳德那张典型欧洲人的脸庞看了许久最后说道:“能说出这种感觉的西方人很少。”
“是的,这盆花是一个中国朋友送给我的,也是他让我感受到了‘linqi’”伯纳德毫不介意洪长生的目光,依然很随和地答道。
“可是这种花很难伺候。”
“是的,我花费了很多心思才让它在我的怀里长大。”伯纳德如同在说自己心爱的儿女一样,“我的那位中国朋友告诉我,养它必须要遵守一个原则。”
然后伯纳德用中文一字一顿的说道:“春不出,夏不日,秋不于,冬不湿。”
当他准备用英语解释时,却被洪长生阻止了:“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伯纳德,你知道中国人为什么喜欢兰花吗?”
“不是很清楚。”伯纳德摇摇头说道,“我只是觉得它非常美丽,而且充满了东方神秘的灵气。”
“孔子家语中曾经言道,芷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洪长生先用中文说了一遍,再用英语细细地解释了一遍。
“噢,上帝,想不到这盆兰花还有这样深刻的含义。”伯纳德欣喜地说道,“洪,非常感谢你,我糊涂了好几年,一直没有理解这位朋友赠送礼物的用意。”说到这里,伯纳德右手轻轻地抚mo着建兰那葱郁的叶片。
“我从上车那一刻就感觉到你也会欣赏我的宝贝,但是没有想到你还能带给我更大的惊喜。”伯纳德抬起头说道。
“为什么?”
“希望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就在你的眼睛里发现了灵气,古老中国那神秘的灵气。”伯纳德答道。
“哈哈。”洪长生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是我的同伴,鲍里斯和李。”洪长生转头介绍一直在旁边默默倾听的鲍里斯和李。
“我们准备去利兹巴赫镇,伯纳德,你要去哪里?”
“正巧,我也要去利兹巴赫镇。”
“正好,我们多了一个同伴。”洪长生高兴地答道。
洪长生与伯纳德继续愉快地谈话。通过交谈,洪长生知道伯纳德出生在苏格兰的斯凯岛,曾经在剑桥大学读书。伯纳德谈得最多是他自称很久没有回去过的斯凯岛,他深情地说起那个岛上清纯的空气、崎岖的乡间小路、美丽的海洋和醇厚的威士忌。接着伯纳德用法国的科嘉岛、意大利的西西里岛、西班牙的马略卡岛、希腊的克里特岛做比较,列举完这些岛屿的优点后最终结论是都不如斯凯岛。
洪长生对于伯纳德这种感情非常理解,而且也举出了自己的例子,普林斯顿大学的美丽世界闻名,但是在洪长生的心里却怎么也没有中国某座山城的一所中学那么亲切。
伯纳德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他欣喜万分的脸上泛出微微的潮红,他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游历欧、亚、美、非洲诸国的经历,如同一个几十年没有与人交谈的孤独者试图在一天内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
而伯纳德去过的许多地方洪长生也去过,灵秀的中国山水、荒茫的非洲、神秘的西藏和不丹、异世一般的巴布新几内亚、雄壮的安第斯山脉,两人交流着对这些地方的感觉和印象,越谈越投机,而旁边的鲍里斯和李几乎插不上话,最后干脆沦为旁听者。
时间在愉快的交谈中飞逝而过,大巴终于到达了洪长生他们的目的地-利兹巴赫镇。
这时天色已经傍晚,伯纳德看了看手表:“我们晚到了三十六分钟。”
洪长生笑了笑没有接言,长途大巴虽然有时间表,但是却无法象飞机和火车那样精准,伯纳德的抱怨估计是在康河边上养成的习惯。
他们走进镇上一家的旅馆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而在远处,一道道闪电无声地撕裂着黑幕,最后隐入了早就模糊的天地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