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弗里一耸肩膀:“可是Kirk只给了Greater China一个headcount,Wayne就是一个人嘛。”
最让洪钧发愁的就是这个问题,既然韦恩成了他的新老板,他就必须想方设法让韦恩忙起来,他得给老板找事,如果有朝一日老板开始自己没事找事,那洪钧的日子就没得过了。洪钧说:“我就是想在咱们三个之外,再给Wayne找几个人向他report,让他可以带一个team,通过这个team来做中港台的coordinator,他就不只是传声筒了。Headcount好办,从咱们下一个level的manager里面promote几个人,仍然占原来的headcount不就行了?我的想法是,business 还是咱们三个各自在local这个层面负责,涉及resource和back office的,可以在Greater China这个层面整合。随便打比方,上海的Laura,把她promote成Greater China 的Finance Director,并兼任我下面的Finance Manager,就不需要新的headcount;Jeffery,你下面的Pre-sales Manager怎么样?HR Manager怎么样?CK,你下面的Consulting Manager怎么样?如果不错的话,都可以promote做Greater China的Director呀。这样一来,有一个team托着他,Wayne就有了一个安稳的position,他就不会找咱们的麻烦,咱们三个一切照旧,下面promote上来的几个人也高兴,皆大欢喜,怎么样?”
杰弗里首先做出反应:“什么皆大欢喜?!我就不欢喜。Hong Kong office就那么一点点大,再从里面promote几个人变成和我一样level,not acceptable!”
洪钧又看着CK,CK沉吟着说:“Jim的想法倒是蛮新鲜的,我觉得未尝不是一个思路,只是我下面那些都是虾兵蟹将,不晓得有没有合适的人可以提拔,这个部分要好好考量一下。”
杰弗里的态度变得更加强硬:“CK的主意是维持现状,慢慢来;Jim的主意是要皆大欢喜,让Wayne把位子一直舒舒服服地坐下去。你们有没有搞错?Wayne即使舒服了,也一定不会让我们舒服。我的主意是,趁现在Wayne立足未稳,”杰弗里吃力地挤出“立足未稳”四个字后,连他自己都笑了,笑罢又接着说,“我们就要把他搞掉,不管他提出来什么方案,我们都反对,然后我们一起写e-mail给Kirk,告诉他我们反对有Greater China这个level。”
洪钧没想到杰弗里这么有骨气、有血性,他本来以为杰弗里和CK虽然也会对韦恩的做法有些疑虑,但权衡之后仍然是会接受的,因为他们俩都可以方便地往来两岸三地,毕竟从各自的地盘得以提升到大中国区的级别,为今后的跳槽创造了更好的条件。在惊讶的同时,洪钧也燃起了一线希望,便和杰弗里一起满怀期待地看着CK。
CK说:“我听说Wayne和Kirk之间搞得很僵这样子,要不Kirk怎么多一个headcount也不肯给他?看来Kirk也没打算让Wayne做久。如果我们三个能齐心合力,做一个反对他的动作,Kirk可能马上会让Wayne离开。”
杰弗里掷地有声地表态:“当然啦,我们当然要齐心的啦,要好一齐好,要死一齐死的啦。”
洪钧被感动了,甚至觉得有些自惭形秽,韦恩的到来对他的打击最大,他的生存空间被直接挤压得也最厉害,结果本应最强烈抵制韦恩的他,却在发自内心地想方设法让韦恩安顿下来,洪钧鄙视自己太缺乏斗争精神了,骨子里充斥着逆来顺受的奴性。人在处于逆境的时候是最需要盟友的,如今有这么两位坚强的盟友摆在面前,洪钧当然是不会放过的。
洪钧的斗志被唤醒了,他说:“Wayne把他的proposal发给我们,说明他是在试探我们的反应,我们的反应必须强硬,而且必须一致。可不可以这样,明天的meeting我们都不参加,没和我们讨论他是不敢贸然announce新的organization chart的,而且我们也避免了和他面对面的冲突,你们明天就借口公司出了紧急事情,得马上飞回去。同时,分别用e-mail正式向Kirk提出要求,我们不要联名,要各自写、各自发,只明确反对设立Greater China这个level,不要提Wayne的名字。你们看怎么样?”
CK问:“那下一步呢?”
“Wayne肯定想分别找我们沟通,我们一定要齐心,不能被他各个击破,他如果要见我们,我们继续找各种借口躲掉。只有Kirk召集并亲自到场,meeting才可以开,这个meeting的议题也不能是我们三个的工作安排,而应该是Wayne的去留。”洪钧进一步强调,“我们要讨论的是该不该设立Greater China这个level,而不是Greater China的架构应该怎么搭。”
CK点了点头,又看着杰弗里,杰弗里没说话,CK暗骂,这家伙嚷得比谁都凶,一个具体的主意却提不出来,便说:“我觉得可以,先这样搞他一下,我们随时做密切的沟通,看看上面会有怎样的动作。Jeffery,你看呢?”
杰弗里显然走神了,CK把两人的咖啡杯碰了一下,像在梦游的杰弗里才被拉了回来,他怔了怔说:“没问题,现在正是year end,明天有一个大case的谈判,我必须跑回去。”
主意已定,三个人便以咖啡代酒,慷慨激昂地模拟了一番歃血为盟,共同祝愿着韦恩的早日走人。在结账时,心潮依旧澎湃的洪钧已把来时的盘算忘到爪哇国去了,心甘情愿地抢着把三个人的账一起结了。
走出锦沧文华的大堂,三个人依依惜别,准备回到各自的根据地遥相呼应、大干一场,洪钧住得最远,便被另两人推着上了第一辆出租车,CK上了第二辆,车开动后他转过脸从后窗里朝杰弗里挥手,却发现杰弗里已经一头钻进了后面的出租车。CK暗笑,从锦沧文华到一箭之遥的波特曼居然还要打车,这帮香港人,每天挤在人满为患的健身房里跑步,难得有安步当车的机会却连这么短的路都不肯走。
从锦沧文华到花园饭店也不远,出租车三拐两拐就到了,CK下了车,忽然不想马上回房间,而是起了到花园里散步的念头。他绕过水池,沿着草坪外圈的小径悠哉悠哉地走着,心里却并不轻松,他在脑子里把刚才商量的事情翻来覆去地琢磨,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CK抬头向前望去,看到了那个被绿树掩映着的白色圆亭,他忽然站住了,扪心自问,自己来上海原本最主要的目的是什么?是和洪钧、杰弗里商量如何撵走韦恩吗?不是。新官上任的老板召唤自己前来,自己没有首先和老板好好沟通,却先和老板的另两个下属见面密商对策,自己不正像一个犯了次序错误的棋手吗?
CK在职场打拼多年,最深的体会就是切勿硬打硬拼,小心使得万年船。和韦恩彻底翻脸,作为下属能获胜的机会有多大?开弓没有回头箭,明天一旦宣战,还有挽回的余地吗?刚才的信誓旦旦犹在耳畔,CK已经开始后悔了,他觉得应该首先和韦恩深谈一次,两人以前并不熟悉,如果真的是一场较量不可避免,更应该先充分了解对手嘛。CK走到亭子旁,伫立良久,终于转身快步向回走,似乎感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CK的步子迈得快,脑子转得也快,和韦恩聊什么呢?首先应该多问多听,如果韦恩征求自己对他的方案的意见,不妨向他倒倒苦水;如果韦恩问自己有什么更好的建议,不妨把洪钧那个从下面提拔几个人上来的主意告诉韦恩,当然不能说是洪钧的,而要说是自己的主意。其实CK真觉得洪钧的那个思路不错,只是他不愿意从维西尔台湾推荐什么人,维西尔台湾只由他一个人向韦恩汇报就足够了。
自己这么做有没有出卖朋友?是不是意味着背叛?CK自认为是个极讲义气的人,当然不可能不想到朋友。韦恩是老板,和老板做沟通当然不算背叛,他也拿定主意不向韦恩透露他们三人的“阴谋”,只是去探听一下韦恩的口风,回来再马上和洪钧、杰弗里商量,此举也是对他俩有利的嘛,这么想着,CK就觉得释然了。
CK在花园饭店门口又上了出租车,说了声:“去浦东,雅诗阁。”
雅诗阁是一家酒店服务式高级公寓,更适合居家过日子,而不是只住一、两晚的商务出差,韦恩选择这里,可见他到上海做的打算不只是一年半载。司机没听说过雅诗阁,CK又补充说明:“就是Ascott。”显然于事无补,司机可怜巴巴地睁着更加茫然的大眼睛看着他,CK只好找来门童帮忙,门童还算见多识广,用上海话给司机讲了一阵,在替CK关上车门前耸着肩膀不屑地说了句:“对不起啊,他是崇明的。”
从崇明岛来的司机果然对浦东一带谈不上熟门熟路,拉着CK绕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位于工商银行上海分行大楼后面的雅诗阁,车停到雅诗阁门前,司机一脸歉意地说:“抱歉呀先生,耽误你时间了。”
CK没说话,他一边掏着钱包一边向雅诗阁的门厅里望去。门厅不大,远比不上普通酒店的大堂气派,但是灯火通明,从外面看得一清二楚。CK刚要转回头,忽然,他看见从门厅左侧的电梯间走出两个人,向大门走来,一个是白人,身材非常高大,CK一眼就认出来了,是韦恩;另一个,黄皮肤黑头发,显然是龙的传人,正仰脸和韦恩说话,等他把脸正过来朝向大门,CK浑身的血液仿佛立刻凝固了,是杰弗里!
司机见CK迟迟不付账,试探着说:“要不,你把零头去掉好啦。”CK顿时猛醒过来,眼看着韦恩和杰弗里就要走出大门来到出租车旁边了,CK急促地命令道:“快!马上往前开,绕一圈再回来。”
司机懵懂中照做了,CK回头从后窗向后望去,那两人已经走出大门,韦恩站在最上面的台阶上,杰弗里站在下面,把手向斜上方伸着和韦恩握手,韦恩居高临下地把左手搭在杰弗里的肩头,像是巨人在接受侏儒的臣服。
车从雅诗阁楼后的车道绕到西面的街上,CK让司机把车停在路旁,很快,杰弗里坐的出租车就从旁边驶过,到前方路口向右一拐不见了,CK才对司机说:“走吧,回到门口去。”
车又停在了雅诗阁的台阶前,CK掏出钞票递给司机说:“不要找了,你先不要走,我休息一下再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