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猫儿落地般悄无声息,雷泽轻轻地走近巴兰特——这位雷诺萨大公的好友。昔年叱咤风云的老人此时轻轻地闭着双眼,隐约可以看到锦被下胸膛的微微起伏,似乎是人们为了确认这位已经睡多醒少的陛下是否还在呼吸,一片鹅绒毛被放在了老人的鼻子下面,绒毛随着老人的呼吸微微颤动着。
这是……巴兰特大公?雷泽吃惊地望着沉睡中的老人。记得上次来兰巴萨的时候,老人还是一副非常慈祥,健康精力旺盛的样子。怎么两年不见,就已经病成这样了。虽然曾从塞瓦德嘴里得知老人病得很重,但是雷泽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如此严重。巴兰特枯槁的双颊深深地凹陷着,眼窝也塌了进去,嘴唇不复往日红润的颜色而是一片干裂的灰白,从袖子里露出的双手也嶙峋地可以看出骨头的形状。
转头看到桌子上的水碗,雷泽轻轻地端起,用旁边的鹅毛沾了些水点在巴兰特干裂灰白的嘴唇上。水珠立刻顺着他干裂的嘴唇滑了进去,似乎感觉到这微润的甘露,巴兰特翕动了一下双唇却并没有睁开双眼。
雷泽又继续地沾着水点在了巴兰特的双唇上,似乎干渴地久了,水滴竟然涓滴不剩地都被他翕动着双唇吞咽了进去。直喂着巴兰特喝了半碗水,雷泽才放下碗。
轻轻地握住了巴兰特的手,雷泽的心情十分沉重。本来想着如果老人病得不十分厉害的话,那么巴索罗缪公国的事情还能有转寰的余地,却没料到老人竟是病得如此严重。
雷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手指微微的一动,抬眼看去,正对上了老人那晶亮的双眸。老人眼带微笑和蔼地望着雷泽却没有说话。
半晌,才开口说道:“是雷泽吧?”
雷泽虽然有些讶异巴兰特是如何猜到自己的身份的,却还是点了点头。
“呵呵,塞瓦德那孩子天天都来跟我说话,他提起过他最好的朋友雷泽的容貌变了。没想到竟然还有机会见到你。”
巴兰特的声音虽然虚弱但却十分的清晰,这让雷泽也稍稍地放下心来。
“塞瓦德是个好孩子。”巴兰特大公的声音显得十分欣慰,表情也柔和了起来,“他天天都会来,即便有时候我没有醒过来,他也会在这里陪我说会儿话。呵呵,是塞瓦德带你进来的么?”
雷泽一怔,随即明白是巴兰特误会自己了。他还以为自己是跟着塞瓦德一起进来的,却不知自己是偷偷摸摸地潜进来的。
雷泽露出了有些羞赧的笑容摇了摇头,指了指窗户说:“现在是晚上,我是避过了守卫进来的。”
“呃?”巴兰特有些错愕。
“其实上次来的时候听塞瓦德说您病了我就想来看看您,不过当时主医师说您在睡觉便没有见到。”雷泽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上次来的时候被主医师挡在了外面,这次来又是想单独与巴兰特见上一面,所以才趁夜潜了进来。
巴兰特看了一眼微敞的窗户,露出了意会的苦笑。自己病了这么久,连侍女也都倦怠了起来。
“来,坐到我身边来。”
巴兰特拍了拍雷泽的手,示意他坐过来。雷泽轻轻地搬了把椅子,坐到了巴兰特的身前。
“孩子,你老实告诉我,塞瓦德现在是不是过得很不好?”
看着巴兰特那双洞察世情的明亮眼睛,雷泽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眼前的迟暮老人。
告诉他塞瓦德过得不好?恐怕老人会十分的伤心。告诉他塞瓦德过得很好?恐怕这种谎话骗不过那双明亮的眼睛。或许老人什么都知道,只是,想从旁人的嘴里再求证一边吧。
看到雷泽犹豫地迟迟不说话,巴兰特的眼神有些黯然,那孩子果然过得不好吧。自己这几个儿子秉性如何,巴兰特实在是太了解了。亚纳尔在政务方面虽然出色,却没有容人之量。孔拉多胸无大志,心眼却是不坏。塞瓦德十分武勇,待人挚诚又最为孝顺,只是却太过善良。剩下几个纨绔,不提也罢。
“好了,不要为难了,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了。”巴兰特轻声说道。
巴兰特与奥尔索普、梅林以及雷诺萨大公都是好友,还记得在雷诺萨学院就读的时候,奥尔索普一时兴起创立了狂狼佣兵团,而他们则是狂狼的第一批佣兵成员,如今的狂狼已经在奥尔索普的手下发展成了整个大陆闻名的佣兵团。那个时候的生活是多么富有激情而又美好啊。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巴兰特真的觉得自己老了,不然的话为什么会越来越怀念以前那些快乐的日子?看看眼前的雷泽,年轻,富有朝气,柔韧的身体里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再想想塞瓦德那个孩子,和自己年轻的时候真像啊,连那个大嗓门都像极了自己。
想起塞瓦德,巴兰特就呵呵地笑了起来,六个儿子里只有塞瓦德与自己最投脾气,也最孝顺。巴兰特是真的喜欢这个小儿子,塞瓦德不像一般的幺子那样顽劣娇惯不通事理,他十分的勤奋刻苦,为人大方和善,与军队的那帮人脾气十分相投,虽然政务方面比不上亚纳尔,但是巴兰特相信只要给塞瓦德机会,他做的不会比亚纳尔差。
可是,没机会了。虽然巴兰特十分欣赏塞瓦德但是却无法将公国传给他,嫡长子继承公国,这是十五公国公认的规则。巴兰特不能也不敢挑战这一规则。
听到一声浅浅的叹息,雷泽看向巴兰特,老人有些失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中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落寞与寂寥。
“……大公?”雷泽轻声地打断了巴兰特的思索。
巴兰特看向雷泽,眼前的年轻人正关切地望着自。
“呵呵,人老了,总想起以前的事情。”巴兰特微笑地说道,“啊,对了,刚才似乎忘了问你为什么一定要避开守卫来见我呢?”
雷泽微微皱了皱眉,他实在是不想再给这个老人增添任何麻烦了。但是事情却偏偏又严重到了不得不麻烦他的地步。不然恐怕整个中央十五公国都无法幸免。
“大公,您知道远距离传送阵这种东西么?不是魔法师使用的那种短距离传送阵。”
“你是说佣兵公会用来传递信息的那种传送阵么?我知道。”
“嗯,如果有一天东螣大陆的各个国家都有了这种传送阵,甚至出现了可以大批传送人的大型远距离传送阵,那会怎样?”
巴兰特不解地看着雷泽,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他会问这种问题。远距离传送阵的技术不是一直被佣兵公会控制着么?难道?
“你是说现在除了佣兵公会还有其他国家掌握了这种大型传送阵?”
巴兰特虽然病了很久,但是他的聪明才智却没有受到影响,很快便猜到了雷泽想要说些什么。
雷泽摇了摇头,盯着巴兰特的双眼道:“还要更糟,现在大陆上所有国家都已经收到了一份传送阵样品以及制作工艺。”
巴兰特的眼中猛然暴出精光,一瞬的气势压迫让雷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来抵抗巴兰特所散发出来的压力。
“第一个收到样品的是谁?”
“斯维亚,圣光教。”
巴兰特紧紧地盯着雷泽,雷泽从口袋里掏出了雷诺萨大公的亲笔信交给了巴兰特。
看完信,巴兰特沉默了。
巴索罗缪公国是十五公国中唯一与斯维亚接壤的公国,可以说巴索罗缪公国就是十五公国南面的大门。一旦这扇大门被撬开,余下的十四公国则将无险可依,****裸地暴露在敌人面前。
巴兰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着一脸忧虑的雷泽,他有些明白雷泽为什么会来找他了。
“难道亚纳尔不足以让你信任么?”
巴兰特虽然知道亚纳尔总是看不惯自己宠爱塞瓦德,却也并不知道此时亚纳尔与塞瓦德的关系已经水火不容了。
雷泽想了想,便将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情与分析猜测都和盘讲了出来。
巴兰特却是越听越心惊,这是他所知道的亚纳尔么?巴兰特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那扇微微敞开的窗户。
自己还在病着,晚上窗户却没有关上。
窗户是特制的,一旦插上销子从外面是打不开的,除非砸碎窗户。雷泽既然能从窗户进来,那么窗户肯定是没有关上的。就算是自己病倒之前,侍女也从未有过如此的疏忽,甚至自己有时开开窗户也都会被人细心地关上。
那孩子真的等不及了么……,巴兰特有些悲戚地想到。
看到巴兰特投在窗户上的视线有些悲哀,雷泽似乎也想到了,看向老人的眼中也多了些伤感。
“大公,我们希望可以找个机会试探一下亚纳尔,如果他值得信任,那我会想办法安排塞瓦德到雷诺萨。”雷泽顿了顿接着说道,“如果他不值得信任,我希望你能首肯同意让塞瓦德继承公国。”
看到巴兰特没有回答自己。雷泽又说道:“我知道嫡长子继承公国的规则。但是如果他做出了危害整个十五公国联盟的事情,那么也是有理由罢黜他的。”
巴兰特长出了一口气:“就按你的想法做吧。我知道你是塞瓦德的好友,你要保证,如果亚纳尔通过了试探,那么你不能危害他,并且要保护好塞瓦德。比起权谋,塞瓦德那孩子远不是亚纳尔的对手啊。”
雷泽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以养父的名义发誓!”
忽然雷泽看向了寝室大门的方向,他听到有脚步声渐渐地靠近。飞快地将椅子摆回原来的位置,帮巴兰特重新躺好后,雷泽闪身钻到了不远处的衣橱里,透过锁孔刚好可以看到巴兰特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