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卿玄没有食言。
我回去清儿那边的时候正瞧见他在府中整顿队伍欲上东山,他披甲执剑虽然威风,可脸色较之以前似乎更加不好,大约是伤势未痊愈昨日又淋了雨。他拖着这样一个身体去东山,不晓得还能不能完完整整的回来。
这时候我便是很惋惜之前没有闲来无事翻翻生死簿。
他这样的行为虽是让人感动,却实在不够明智。这个时间刘煜已死,其实救他也是白救。为了带一副尸骨回来也许会让更多人白白送死,实在是太不划算。
可人世间又有几桩明智的事?
我叹口气,自队伍上空掠过,瞧得出刘煜是真心实意想要攻上东山,也是真心实意喜欢着清儿,他此举已算的上昏庸,他晓得,却甘愿昏庸下去。
只是……我瞟了一眼底下排列整齐的队伍,只是可惜了这样的一群人,因着主子的一句话,便为一个与自己毫无相干的人拼上性命。上位者总是如此,一句话便可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我拍了拍翅膀,罢了罢了,想这么多作甚,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他们的生死早已记录在生死簿上,该死的早已死,不该死无论如何不会死,天道因果轮回,他们自己去尝罢。
他们去了两日,我便陪着清儿在房中等了两日。
只不过清儿这两日不眠不休心急如焚,而我呆在房梁上,却是好好的睡了一长觉。
我醒来时,清儿她还未睡,焦躁地在房中走来走去。她跪了三日,淋了两日雨,这会竟然有精力走来走去,人的内在潜力果然不可捉摸。
我用翅膀撑着鸟头,看她在房中等消息着急的模样,我看着她倒茶水却烫了自己的手,端起茶碗却摔破了它,她越是心急便越是手足无措,平时温婉安宁的形象这会全然不见。
这样瞧着她便觉得有趣,原来焦躁可以打翻一个人所有的表面,露出出人意料的一面来。她不断想为自己找事情做,可却什么都做不来。我看着这样的她觉得很新鲜。
回过来想想自己,多久没有如她这样焦躁过了。
我在地府过的平顺安良,没有让我这般焦躁的事,即使炎一大人将我踢出地狱,我心里也只是满满的委屈与悲愤。
我有如清儿这般的情绪的时候,早已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会我的名字在冥界登记在册也有一百多年,与地府的各位都混的很熟,可熟是一回事,规矩又是另一回事。我入了地府,带过来了自己生前的记忆与名字,还带过来了自己生前放荡不羁的所有坏毛病。
炎一大人是亲自将我记名,也由他亲自教导我。我一犯事他便会将我提到房中,训诫我两个时辰,这次数随我年岁越来越大,叛逆心越来越强而逐次增多。直到后来演变成,无论我犯没犯事儿,都习惯性那天午后去他房中受他训诫两个时辰。这已被我当作了日常修行。
那日曼珠沙华开得遍地皆是,连各个地狱亡魂的哭声都少了许多,我心情好,下午时候吞了几块枣糕灌了一杯冷茶,看了看时辰,揣了一纸大叫唤地狱里做活的鬼姬托我转交的情书。那鬼姬常常于我送来一些曼珠沙华做的新鲜糕点,与我养成了深厚的地狱友谊。虽然后来晓得她送我糕点只是为了接近炎一大人,但我瞅瞅桌上所剩无几的糕点,回味了下曼珠沙华的味道,又想象了下未来没有这种糕点的日子,很快就原谅了她,并且答应她将情书捎给炎一大人。
我带着这样一纸情书,悠哉悠哉地踱到了炎一大人的房中。
他房中没有人,估计又是出去做事去了,我在他书几上趴了一会,临摹了一会他的字,又顺了几包他的好茶,直到外面黑暗昏沉的颜色愈加黑暗昏沉,也不见他回来。
我想了想,又悠哉悠哉地踱到阎君大人的阎王殿里。
阎君大人彼时正趴在书几上埋头批阅着什么,他案上的公文多的几乎将他淹没,这番形容多半是前两日寻了个俏姑娘多玩了两天,一不小心便将公文积攒了这般多,所谓此一报比一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他攒了这样多的公文,够他头疼几天的。
他从层层公文中抬头,对我“唔”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我从怀里掏出一包刚刚自炎一大人房中顺走的茶包撇到他跟前,在他面前坐下。
“我在炎一大人房中等了他许久也不见他回来,他是不是在大人您这里?”
阎君抬起头,用判官笔支着脑袋想了一会才道:“想起来了,他今日去了八寒地狱,去平息雪女们的叛乱。”
我疑惑道:“叛乱?八寒地狱的雪女虽然冷漠,但脾气却是不错,怎么能叛乱呢?”
“说是因为每年分过去的恶魂太少,雪女们太闲,很是气不过……”
我无言以对,觉得很是新鲜,闲也能闲出叛乱来,可见地狱同僚们的勤快指数实在让人望尘莫及。
我晃晃悬在椅子半空的腿,闲问道:“那边情况如何?”
阎君大人却突然一顿,放下手中判官笔,神情严肃:“很严峻。”
我心里一紧:“如何严峻?”
“命悬一线。”
我心里“咯噔”一下,脑子还是一片空白,身子却先飞了出去,没来的及同阎君道别便一溜御风去了八寒地狱。炎一大人虽为人严厉了些卑鄙了些,可他将我留在这里,算是我的恩人。恩人遇险,我怎能不顾?即使他对我无恩,可这些年的情分,怎的都得救他一救。阎君说情况危急,连他都这样说,炎一大人莫不是真出了什么要紧事。
我一心想着救他,却从未想过,若是连大人他都打不过的鬼差,我又怎的打得过?
我一溜去了八寒地狱,转悠了一圈也为发现炎一大人的身影,莫说他的身影,我连作乱的雪女都未发现一个。
我心中越发焦急,加快了速度,寻他半晌也寻不到,如今想来,奔去八寒地狱寻他的那段时间,乃是我这两百年最焦虑的时候。事关炎一大人生死,我如何能不焦虑。
最终我在裂如大莲花地狱的一座高山上发现了炎一大人。
阎君诚不诓我,形势的确严峻。炎一大人他一身银线钩边玄袍穿得整齐妥帖,甚至一片血迹也不见,正坐在山腰上闭目打坐。严峻的乃是四周的环境,冰封的地面已被鲜血染成了大片的红色,每走一步便是一个叛乱的雪女的尸身,一会便化作一缕白烟魂飞魄散。只剩下几只被牵连的雪女缩在一角瑟瑟发抖。
雪女乃是黄泉中美色最佳的一个族类,炎一大人能不为美色所动对她们痛下杀手,我很佩服他。
我四周观察了会,也没体会到阎君口中的“命悬一线”的意义,心里的石头一放,也不再心急火燎的乱跑。
许是察觉到有人靠近,闭目养神的炎一大人突然朝我看来。
“谁让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