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外号小四川的司机在大街上撒尿,被一个骑马巡逻的女警察当场逮住了。在派出所,女警察说:“叫你们蔡总来领人。”小四川说:“我们蔡总最近得抑郁症了,上不了班,电话根本打不通。”女警察不信,说:“骗人。”小四川说:“你不信?我现在就打。”小四川拨了蔡安安的手机号,果然关机。女警察说:“那就请那位海归博士来一趟。”小四川就给萧定打电话,没多久萧定就来了。女警察先让萧定看了小四川当街撒尿的照片。萧定说:“司机当街撒尿肯定不光彩,不过,它暴露了一些问题,一是,咱们这座城市,公共厕所太少,楼房很漂亮,街道很宽敞,但公厕数量偏少;二是,大酒店的厕所,要么不让我们的司机进,要么呢,就是停车费太高;第三,油价上涨后,用燃气的车辆迅速增加,但加气站太少,平均加一罐气要排两小时队,两个小时用来排队了,跑车的时间就少了两小时,尿急了,只好随便找个地方解决掉……”女警察说:“理由很充足啊。”萧定说:“所以,还得请你谅解。”女警察说:“那你把他领走吧。”小四川说:“那个照片,是不是可以删掉?”女警察说:“那就删掉呗!”女警察当着萧定和小四川的面,删除了那张照片。女警察把他们送出派出所。
小四川说:“警察同志,谢谢您啦!”女警察指指萧定,说:“别谢我,谢你们海归博士。”萧定问:“谢谢美女警察!”女警察调皮地笑了。
回到家,萧定把以上经过给蔡安安讲了一遍,希望看到她对公司事务的热情,结果却让他失望,她听完就完了,没任何态度。
总体上看,蔡安安的大部分抑郁症状消失了或减轻了,但她仍然拒绝回公司上班,拒绝使用手机,拒绝前往“留诗路”以外的任何地方,还发明了两句调皮话,一句是:我只是想把后半生都休息掉,另一句是:我已经不抑郁了,我只是迷恋抑郁。这实在让萧定和李顺子束手无策。不过,两人相信,如果有一件足够大的事情,把蔡安安从留诗路以内强行拉出去,问题就解决了。可是,从哪儿找“足够大的事情”?对蔡安安来说,什么才是“足够大的事情”?几天后真的有了一件“足够大的事情”。一个外号叫胡子的司机在行车途中意外死去。从停车位置判断,胡子生前所做的最后几个动作是:换挡、减速、靠边、停车。但是,显然没有足够的时间把车停好,车头冲着半人高的路篱,车身和路篱之间形成一个三四十度的夹角。这表明,胡子的意识从清醒到昏迷,来得很突然。当时副驾驶座上有一位男乘客,据这位乘客介绍,司机停车前双方一直在聊天,后来乘客的手机里进来一条短信,乘客开始低头专注地回短信,回完短信才发现车已经停下了,司机把头伏在方向盘上无声无息,怎么喊都不吱声,乘客伸手推了推司机的脑袋,又试了试司机的鼻息,已经没气了。乘客帮忙熄了火,又按车身上的电话号码给公司打了电话。
萧定直接从公司赶往现场,并派人去银溪花园通知蔡安安。一小时后,蔡安安开着那辆车身很脏的白色宝马出现了。处理这样的大事情,萧定到底显得嫩一些,表情里有一种天塌下来的样子,蔡安安露面之后,场面立即稳定下来。她没说一句话,伸手试试胡子的鼻息,然后便亲自把笨重僵硬的胡子从驾驶座上抱下来,向海边的林间草地大步走去,选了一个离马路最远的角落,自己先次第跪下,再把胡子平放在茂密的草地上,再用自己的金色披肩遮住他的脸。这样一个豪迈的男人气的动作,删繁就简,让五六个死者家属和七八个试图借机闹事的司机突然泪流满面,哽咽不止。随后蔡安安又回到车上,取来胡子喝水的大水杯。杯子底下压着一张小纸片,是刚买的体育彩票,只签了一半。杯里还剩着半杯茶水,茶叶已经发白了,原本虚虚地沉在杯底,轻轻一摇就浮上来了。蔡安安把那张体育彩票悄悄放进衣袋里,把杯子里剩下的茶水均匀地洒在草地上。
这时,所有在场的家属和司机都跪下了,把胡子和蔡安安围在中央,蔡安安明白,自己必须马上成为从前那个精明能干的蔡总,必须马上开口说话,说正确的话!大脑皮层突然就一麻,麻得有些过头,一阵尖锐的隐痛过后,大脑皮层重新松弛了下来。蔡安安心里明白,从这个瞬间开始,自己不可以再娇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