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通州另有个去处——道场,一伙俗家居士聚集在一起参禅礼佛的地方。主人是一位令人喜爱的老大姐,大家也是用“老大姐”称呼她的。老大姐是老北京,五十多岁,丈夫病故,儿子在外企工作,她提前病退后,将一套空置的楼房设作道场,常来常往的居士有六七位,各自都以“居士”相称:张居士,五十岁,河北人,做钢材生意赚了七八百万,洗手不干了,在北京买了三套房子,专心学佛,几乎是职业居士;陈居士,女,四十岁,和老大姐关系最好,两人经常聊天聊至深夜,也是老北京,原为六环一带的农民,土地被征用后,有了一套一百五十平方米的楼房,有了二百万存款,开着一家茶叶店,主要由丈夫经管;何居士,二十七岁,东北人,清华大学法律系毕业,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王居士,江西人,二十五岁,常把“不出家,不结婚”这话挂在嘴上,会做掐丝唐卡,用金线做唐卡,据传在整个东南亚是独门功夫,由于可乘出家后又在江西九江读过佛学院,所以二人有时会聊一些有关九江的话题,还会说一些掏心窝子的话,堪比兄弟……
道场通常会主动接受某座寺庙的指导,可乘是观音寺派过来的,是师父,但居士们一向不习惯叫他师父,而直接叫他“和尚”,他来了就说“和尚来了”,他要走则是“和尚慢走”!可乘倒是很乐意这个样子,亦师亦友,又如家人!因此,平心而论,可乘更愿意待在道场,而非庙里。道场在一所新近落成的小区里,五楼,面积有七八十平方米,两室一厅,一厨一卫,装饰简陋,没什么家具,客厅正墙上挂着一幅大大的“禅”字,窗户上贴着另一幅“禅”字,是智河住持的书法,墙拐角立着个精美的神龛,里面供着观音。卧室里只搁着一张折叠床,可乘不回观音寺时就睡在这张床上。
可乘摸出钥匙,开门进去,里面冷冷清清,没一个人。白天,居士们各有自己的事情要忙,通常是晚饭之后才过来聚聚的。
晚上,居士们陆续到齐后,先在可乘的带领下诵经一小时,然后便放着《观音咒》的音乐,开始漫无边际的聊天,可乘也说了自己近两天的经历,先说给杜局长批八字的事,再说发廊女堕胎的事,说完,连番击打脑门,说:“害人害人!”大家一致劝他:别放心不下,人家不会傻到把嫖客的孩子生下来。
可乘说:“也是,也是。”
深夜十一点过了,居士们一并离开后,可乘洗了澡,擦干身子,却没有钻被窝,而是从包里取出那身柔软的僧服,穿在身上,坐在吱吱作响的行军床上,靠着墙,闭上双眼要打坐。很多时候他的确是以打坐代替睡眠的。可乘以为自己已经不把“美女堕胎”的事放在心上了,闭上眼睛时却立即觉得忐忑不安,再三嘀咕“害人害人”,更要命的是,他突然有决心一个发廊一个发廊地找,就算把通州甚至北京的发廊找一个遍,也要把美女找见。而行动甚至比决心还来得快。“是不是合适?”可乘根本不这样考虑,他已经跳下行军床,换上了夹克衫灰裤子,手抓黑绒帽,大步走向门外。
到了楼下,毕竟觉得自己一个人身单力薄,就想把王居士拉上壮壮胆,好在王居士租住的房子就在同一个小区的西北角。
王居士到底和可乘年龄相仿,又有私交,听了可乘的话,用轻浮的口吻问:“你不会爱上人家了吧?”可乘脸色一黑,说:“去你的,我只是不想害人!”王居士说:“你以为人家就那么傻,把你一个和尚的话当圣旨呀?”可乘说:“昨天她是专门打车从通州到观音寺的!不像是随便开口问问的。”王居士问:“通州有上百家发廊,你打算怎么找呀?”可乘态度认真地说:“一家一家地找!”王居士凑过来盯着可乘,相信这个和尚一定是疯了,他倒想看看,一个和尚疯了是什么样子,说:“那走吧。”
两个瘦男人进了电梯,下了楼,一前一后出了小区,直接向繁华的街面走去,见了第一家发廊,可乘就推门进去了,像一个常来常往的回头客,王居士则胆小极了,缩在后面,没多久可乘已经披一身幽光出来了,脸上没笑容,没悲伤,更没有难为情或惧怕,有的只是专注于寻找的神情,令王居士恍然觉得,可乘找的是一只狗或一只猫。可乘向王居士一挥手,就率先横穿马路,向街对面的发廊走去。
接下来,近似的场面在通州的大街上再三重复,直到深夜两点,大部分发廊关门了,可乘才收住双脚说:“回吧,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