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觉得做人还是本分一点好,不贪心,不伪饰,不矫情,不作非分之想,不多余花些心思;我就是我,自然大方,坦坦荡荡;否则,像那种每走一步,每行—事,每临一境,总要细加顾盼,总要多一个心眼儿,总要换一副面孔,总要变一个手法的人,活得多累。
我算不算一个老实人?该不该做一个老实人?这些连稚童看起来都似乎不太难的问题,有时却让人感到困惑。过去在部队,从连队到军区机关,经历过不少岗位;后来转业到地方,也变换过好几个单位。一路过来,直接共事或打过交道的领导和首长也好,战友和同事也好,对我的评价基本是“老实人”或“本分人”,至少没有听说谁认为我这个人奸猾。并且,这些对我基本一致的评语,都是他们在背后一些场合不经意地作出的。
这样的评说,我一直引以自慰和自勉。有时扪心自问,大概自己还算一个老实人,也甘愿做一个老实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周围环境的变化,我开始对这一点动摇起来。以前听人说当老实人吃亏,我倒不在意,认为世界上总要有人吃亏,每个人都想把好处占尽,谁都不肯相让,这个世界就会变得十分可怕。可令人担忧的是,后来竟有人说老实人往往缺少点所谓的开拓精神,不及精明人“会干事”。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认识问题。我们党曾大力提倡做老实人,说老实话,办老实事,眼下这种“三老”作风非但没有过时,相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需要。而这种说法却把一个人的品德和能力对立起来,说这话的人无非是想表明自己“思想开放,有开拓精神,能力强”等等,掩盖自己在干部群众中声誉欠佳的缺陷,同时把日见其少的一批德才较好的干部排除在外。虽然没有哪个单位的组织人事部门去专门确认过干部老实不老实,我究竟是不是一个老实人,最终也不能由自己认定,但我听了这种谤论,心里总不那么舒服。老实人中有工作能力低的,而精明人也不一定个个能力都强。相反,如果按照某些精明人的逻辑,可能会把我们的事业办糟,办砸,因为他们的“会办事”往往是以坑害国家或别人为前提的。将做人诚实与僵化保守相等同,也是很荒谬的。试想,如果让一个诚实正派的人去领导某一个单位的改革,可能首先被他改掉的就是那些巧言令色、不学无术的所谓精明人吃香的机制,当然,这样的开拓精神他们是不会赞同的。
由于当老实人不吃香,便有些好心的同志提醒我“不要太老实”,劝我说话办事留点神,机灵一点。古人说,大道直行将不容于世,这话果真具有真理性意义吗?我一时惶惶然。在他们的劝导下,我也曾经在说话处事方面,试图学着精明一点,可做起来实在别扭,有时想在领导面前把话说得好一点,到时却忍不住又直来直去,或者干脆忘了。所以至少有三位老同志曾怀着“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对我说,你真是教都教不醒!我哑然,因为我明白自己在这方面的确不堪教化。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只好如此了。不过我觉得做人还是本分一点好,不贪心,不伪饰,不矫情,不作非分之想,不多余花些心思;我就是我,自然大方,坦坦荡荡;否则,像那种每走一步,每行—事,每临一境,总要细加顾盼,总要多一个心眼儿,总要换一副面孔,总要变一个手法的人,活得多累。做人心眼儿实一点,说话直一点,有时虽然不大招人喜欢,甚至使人误解,但时间会帮助你。在军区机关工作期间,一次因为工作上的分歧,我“冒犯”了一位职务比我高的老同志,后来他在背后说过一些对我不敬的话,我只当作不知,但我转到地方几年后,另一位战友偶尔谈起,那位老同志最终对我的印象还是“任蒙是个忠厚人”。他的这句“定论性”的话使我对他更加尊重了。可以无愧地说,在我走过的一些单位,还没听说有谁指着我的脊梁议论:“这家伙为人不地道。”二十年前,我作为总编辑离开一家不算很小的新闻单位时,几位记者和职工还为我的调离红了眼圈。我觉得这就够了,并认为老老实实做人并非没有好报。至于我的工作能力如何,也自有同事们的评价去说明。二十年后果然有位退休多年的老记者(鄂东大汉)在网上发了篇题为《负任蒙劳——回忆当年的报人任蒙》的博文,深情写道:“历史可以作证:当年报社那个舞台上,各色人等演绎了自己的精彩与无奈。在那样一幕人生活剧里,任蒙是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伟丈夫’,也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铺路人。”先后有一批网友跟帖表示赞同,没有一个人认为他写的不实,并且这些跟帖者大多都是我们当时的同事。他们今天对我的肯定和鼓励,使我更加感动,也更加坚信做老实人没错。
诚实是一种天性,更是人生应当追求的一种精神境界。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司马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