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我没见他大声说笑过,即使许久未见,他也不会上来使劲握手或高声大气地表达。可他那清瘦却光洁的脸上总露出让人感到亲切的笑意,平静的语调让人感受到一种老友的独特情怀。
多少年,我喊起“鹏喜”这个名儿来就有一种亲切感。他本姓钱,著述署名时就省去了姓氏,因此,无论是从老友角度还是从笔名角度,这样称呼他都很恰当。当然更重要的是,与鹏喜交往或长或短,你都能够感觉出他那种做人的风格,不牛不傲不精不咋呼,更不耍小心眼。我曾经暗自想过,让这人来担任一个特大城市主流文学刊物的主编,对很多作者来说,是件“占便宜”的事情。
鹏喜是写小说的,出版过五六部长篇,也写过中篇和短篇,还写过散文,但只出版过两本。相识多年之后我才接触到他的作品,具体地说就是他的小说《河祭》,那是他早期的一部长篇,也是他产生过社会影响的第一部小说。我是从《当代作家》上读到的,那时我正主持编辑一家书刊资讯类报纸,还就手为他写过一篇短评。《河祭》是写汉水船帮生活的,鹏喜写出了船家初离岸土的痛苦与愁绪,写出了船帮之间的明争暗斗,也写出了他们与帮会流氓和官府兵痞之间的周旋用智,更写出了他们抗击日寇的悲壮义举,把一种很多读者不大了解的船家生活写得波澜起伏,向读者展示了一条古老河流与船民生活浑然一体的现实世界。
这部小说发表后,立即受到读者充分肯定,第二年,长江文艺出版社为《河祭》出版了单行本。许多年后,还有评论家撰文研究这部小说的成败得失。至今,圈子里的朋友提起鹏喜,就必然说到他的《河祭》,这部小说不仅对他来说是一部标志性作品,而且对汉水这个地域,对武汉文坛,都是不可忽略的一部长篇。
写《河祭》时,鹏喜才三十出头,现在回头看来,在那样的年华能够以老练的笔力写出富有历史沧桑感的“大部头”,是很不容易的,但直到如今,我都没看到他在任何地方炫耀过。
几年后,鹏喜创作了他的第二部长篇《不远的木屋国》,这部小说写的是大都市在旧城改造中发生的巨大变迁,但他没有停留在城市图景演变的简单记录上,也没有停留在对两代城市人与困顿的生存环境抗争历程的描绘上,而是着力揭示社会变迁给人们心态带来的变化。有专家说,这部作品无论是从细节描写还是从语言的文学色彩上审视,都更显功力,其艺术价值要比许多获过所谓大奖的小说更显分量。
鹏喜的小说弥漫着浓厚的地域特色和生活气息,有人还从民俗学和文化学角度研究过其中的审美价值。如果要追溯其源,他坚持写自己熟悉的生活可能是最为重要的原因。鹏喜说,他祖祖辈辈生活在汉江上,他对这条古老的大江有着特殊的情感,自少年时代起,他就被许多可歌可泣的船家故事感染着,于是便有了《河祭》。后来的《不远的木屋国》,写的就是武汉的变化,就是他眼皮底下发生的事情。
鹏喜是个很好打交道的人,你不用和他多接触,他就会使你心情释然,使你信赖他,放心他,同时也尊重他。用“厚道温和”来概括他给我的印象,应该是比较准确的。几十年我没见他大声说笑过,即使许久未见,他也不会上来使劲握手或高声大气地表达。可他那清瘦却光洁的脸上总露出让人感到亲切的笑意,平静的语调让人感受到一种老友的独特情怀。我偶尔也听到过他对某个作家的无理要求表示不满,这体现了他的正义感,可他的语气依然淡淡的。
鹏喜与我同庚,不同的是,我成长在乡下,他属于出生于武汉的城里人,当过知青,在乡下教过书,做过县知青办公室的宣传干事。招工返城后,先是当工人,不久又去教书,又当宣传干事,走过了那个时代许多城市青年经历过的人生道路。可是,后来他能够上大学,能够去做记者和编辑,就不是很多人都可以选择的道路。再后来,他能够写出一部又一部沉甸甸的小说,能够当主编,当作协副主席,所能类比的人就更少了。
苦难是人生的老师。
——巴尔扎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