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富国老栓人老实,平时少言寡语。最近几年,村里有个很玄乎的传言,说老栓人很怪,一年到头总在吹风扇。
打小生活在这个北方村庄,老栓一辈子没能走出去。以前,一家四口的日子清苦可也温馨,不过随着老伴的逝去和儿女在外成家立业,老人大多时候独守着老宅子。当然,老栓家里热闹的时节也是有的,那自然是农历新年了。
放年假了,一双儿女各自带着自己的孩子赶回老家。女儿凑到人堆里拉家常,一个老嫂子跟她咬着耳朵说:“妮子,你爹身体壮实不?听说有点魔怔了,大冬天的还吹风扇。”“有这事?不可能,他身体结实得很。”她半信半疑地回道。女儿回头告诉了大哥,大哥愣了一下,说:“没事,待会儿我去爹屋里转转。”
屋门口,老栓把着一杆烟锅抽着。儿子走过来,蹲在老压水机旁,说:“爹,你少抽,这么冲,年纪大了扛不住。”老栓呵呵一笑,把闲着的那只胳膊一亮:“你看,有的是劲儿,一大桶水拎起来一点不费事!”小孙子总黏着爸爸,赶脚就到眼前了。老栓赶紧使劲吸了口烟,鼓着腮,打着手势让孙子过去。小孙子有些眼生,不敢上前,爸爸便摆头示意:“过去!”小孙子半步半步地移着,刚到跟前,老栓一口烟喷了出来,小孙子好像早有防备,把头一转,“咯咯”笑着逃开了。老栓爽朗地大笑起来,儿子也憨憨地笑了。烟雾萦绕中,一切安美祥和。
吃过年夜饭,孩子们要守岁,老栓也破例坚持到放完鞭炮才打着呵欠回了屋。寒风嚎着,老栓把自己屋里的炭火拨弄得更旺了一些,随后走到床前,把棉大衣往后一扬,撂在了床上。寻思了一会儿,他走到一台坐地扇旁,熟练地扭开了风扇的开关。可是,没过一分钟,立在风扇旁边的老栓又把风扇关掉了。老栓走回床头,坐下来,拣出火柴去点烟。不过,还没等风扇翅子停止转动,儿子已经推门而入。他瞄了一眼转动的扇翅,又看了眼老栓,试探着问:“爹,大冬天的还吹什么电风扇啊?”老栓划火柴的手停顿了几秒,然后才用力几下划着了火。老栓点着烟,说:“呃,太久没用了,让它转转,活泛活泛。”儿子走近那台坐地扇,借着略显昏黄的电灯光细看,风扇显得干净利落。儿子没有追问,只是应着:“是啊,有年头了,记得我十几岁的时候就有了,那时候夏天就靠它,尤其是在三伏天里,一家人都围着。”这话像是说中了老栓的心意,他声音提高了一倍,说:“那是,全靠它了!那时候条件差啊,没几家有的,咱家算是头几家了!”冒了几口烟,老栓接着兴奋地说:“那时候咱们吃饭,看电视,都围着它坐。嗯,管用,那时候多热闹……”儿子接话:“这台旧了,明年给你换台新的,动静小,风还大。”“不用,这台好用得很,不信你瞧!”老栓说着就起身去开风扇。开关一扭,那台坐地扇便“呼呼”转动起来了。老栓吸一口烟,满意地端详着。看着老栓的神情,儿子有些不知所以,但依旧应和着:“嗯,看样子不错,别说,你用东西还真仔细,要是我早锈住了。”“那是!经常……”老栓话说了一半。
大年初六,老栓站在门口摇手送走了儿孙们,他又恢复了一个人的生活。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村里停电,于是老栓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到半夜,灯一下子亮了,老栓赶忙下床来,仔细地拧动了坐地扇的开关,风扇应声旋转起来。老栓冻得哆哆嗦嗦地钻进被窝里,然后头偏向坐地扇这一边,眼睛盯着转动的风扇头,耳朵仔细听着扇翅“嗡嗡”的转动声和扇头“吱吱”的摆动声。每当这个时候,老栓整个人像是沉浸在回忆里,脸上写满安详。十几分钟后,他又打着寒战去关上电扇,满意地睡去了。就这样,如同每晚不听一段评书就睡不着觉的评书迷似的,老栓几乎每天不落地如此过着。
在之后某年的一个夜里,老栓照旧打开那台坐地扇后回到床上,美美地看着,听着。然而,这一次他终于没有下床来关风扇。不过,老栓闭上眼睛的时候依旧是微笑着的,仿佛在高兴终于守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