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猫一样眯着眼睛,宠溺地半卧在他怀中,才发现外面的竟然不是阳光而是月光。月白风清,几个随从带着锄头铲子之类的工具远远的在一旁休息着,我栖身的小棺材摊在一旁。细看,这分明是个乱葬岗,而我身上的大红华服与这草草的殓葬实在是有些不相称。在这朦胧的月光下,楚铉的白衣与我的华服构成一幅诡异而绮丽的画面。于我而言,此刻的良辰美景是何等珍贵美好!可是想起先前的事,心里却又焦躁。我长长叹了口气:“楚铉,我求你一件事……”
他望着我,示意我说下去。我把脸埋在他的臂弯里,缓慢而清晰地说:“你快救救泽杨和沉香。”
“他们怎么了?”
我便把我和泽杨、沉香一行人大闹苏州府的事大致跟他一说,又说了自己是怎么想着要去求救然后正好被范二掳去,又怎么假死的事。
“你真是越来越能闹了,怎么还想着去劫狱了……”他被我的疯狂举动震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才好。
“楚铉,我只求你救救泽杨他们……”我叹息一声,仍旧紧紧地抱着他。
他沉吟了片刻,横抱起我:“走,我们去苏州。”
我的发髻散开,长发梦幻般地飘在他的臂弯里。他的步子很慢却很坚定,我在他怀中随着他的脚步晃晃悠悠,如同母亲的摇篮。
如梦呵!
如此这般的美好,今生能有几时?
我在他温暖的怀中轻轻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这才是真正的日光,白晃晃地刺痛了我的眼睛。素雅洁净的镶金边镂纹的帐子,精致而华美。
这是什么地方?
我头还有些晕乎乎的,挣扎着坐起来。一时见不到楚铉,我便是心急如焚,再舒坦的床躺着也不能安稳。
“姑娘醒了?”一个身穿鹅黄色丝缎的女子走过来,见我起身,忙按下了我:“王爷吩咐了,让姑娘好好休息,先喝口热汤暖暖身子吧……”
“王爷?”我愣了一瞬,一时间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这是什么地方?”
那女子笑笑,轻启朱唇:“是雒阳王府。姑娘不记得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楚铉是把我带到他家里来了。果然是王府,饮食用度摆设都和寻常的地方大不同,桌上摆着的一些小点心也是极尽了精致之能事。
那女子把汤碗端过来,拿起小调羹喂我喝。碗是刑窑的描金缠枝莲白瓷碗,调羹是银质是镂金丝雀尾勺,说不尽的精致。女子的手白嫩如玉,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闺秀的姿态。
“桃……你醒了?”他走进来,半句话却含在了喉咙里,只是接过汤碗,挥手让那女子下去了。
原来她不过是个上等的丫鬟。
“桃儿姐姐……”他这习惯的称呼终于出了口,我赖在他肩头说什么也不肯起来。他只好一手揽住我,一手端着汤碗,竟没法喂我喝汤了。
我拿过调羹,自己慢慢地搅着汤,小口地啜着。
“泽杨和伊溱她们……”
“伊溱就在隔壁呢,我给她找了大夫……”
“泽杨呢?他怎么样?”
“他……”
“他怎么了?”我急着坐直了身子,差点碰翻了汤碗。
楚铉拍拍我的头,轻轻地说:“你好好休息吧,什么也别想,把身体养好了才是最重要的。”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那凌霄呢,她在哪?”
他朝着汤碗一努嘴:“这不是你们家凌霄做的!”
我定了定神,果然是我常用的十全大补汤。
“泽杨出事了,是吗?”
他没正视我的眼睛,也没答话,像是根本就没有听见。
“泽杨他到底怎么了,他是不是……”
“他……他死了。”他低声吐出了这么简短的句子。我听得很清楚,却只是在希望自己听错了。怎么可能,这短短的几天之内,怎么就……
物是人非了啊!
我的泪悄悄地滑了下来,落在汤碗里。
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消失掉,再也见不着……
泽杨,你怎么就舍得离开这个世界,怎么就舍得离开依赖你、视你为生命中的所有的伊溱,怎么就忍心让未出世的孩子连见自己的亲生父亲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桃儿姐姐,别难过好吗,伊溱姑娘现在最需要你们的安慰,你要好好爱惜自己,不然……不然我也会很难过很难过的……”
我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只是一个劲的流泪。楚铉把汤碗放下,把我紧紧抱在胸口。我再也忍不住,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泽杨,泽杨,你好狠心,你怎么就舍得啊!
不多时,有人在外面轻轻地咳嗽,是凌霄。我止住眼泪,却还忍不住轻轻地啜泣。她走进来,我透过眼里氤氲的雾气看见她的眼睛也是肿得桃儿似的。
“凌霄……”
她走进来,却只是垂手立在我旁边,像是要说什么。
“不妨,你有什么就说吧,他是楚铉,不是什么雒阳王。”我低声说着,喉咙里的酸楚让我几乎变了调。
凌霄躬身行了个大礼。
“我是医术不如母亲高明,我没能救活泽杨,我对不起梓枫和木槿兄妹……”她也是泣不成声。
“你别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错。是泽杨公子受伤太深,就算是华佗转世扁鹊再生,恐怕也是无能为力的。”楚铉低沉着声音轻轻地说。
我只是流泪。泽杨在凌霄心里是什么样的地位,我知道。她对泽杨的爱与敬,也许一点都不比伊溱少。她看着泽杨和自己一起长大,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研究医术,就是为了能保护他,照顾他。可是这次,她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生命在自己的面前慢慢流失却无能为力,她所承受的,其实比我们任何人都重。
“对不起,对不起,或许我们根本就不该去救子充,我应该拦住泽杨,不该让他去救子充的,不然,泽杨也不会死,我们也不会是这个情形……”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对谁说的对不起。
“不,桃卓姑娘,不是这样的。”她深吸了一口气:“少爷的病其实根本就不曾好过,那次的药,那药只是暂时抑制住了病情,造成了一个假象,让我们都以为他已经好了。这次的伤,也不是起因,只是途径。而少爷他自己,应该是唯一一个早就感觉到了的……”
“什么,你是说,泽杨早就知道自己根本活不长的?”
她低下头,沉重地点了点头:“其实我们都被书本蒙蔽了。药物抑制了少爷的表面状态,让他看起来气色好多了。甚至他的脉象都被打乱了,我们只知道心气虚时脉象一定也会很虚,细弱无力。可是却没有料到,在这细弱之中又有风邪火邪入侵,所以脉象也呈现了一种平稳的假象……”
我的泪再次滑下来。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死,他什么都知道。他不停地跟伊溱说的对未来的计划,只是想在他离开之前给她留下一些美好的希翼,只是对自己早已绝望的生命的美丽幻想。我们一直以来编织的美梦,原来只是美丽的泡沫,在阳光下五彩斑斓地绚丽了一刻,然后不可挽回地,破灭。
楚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我想他是不想在这种沉闷的气氛里继续待下去了。是的,我们生命中最深重的悲哀在这短短的几天里都演绎了一遍。伊溱,我的好妹妹。
“伊溱亲眼见泽杨……”
凌霄点点头:“恩。少夫人守着少爷到最后一刻,然后……”
我担心她有什么想不开的,忙问:“泽杨没和她说什么吗?”
“少爷说,要少夫人答应他一件事,否则他就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