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走了几步，心里那个熟悉的声音像是抓紧了我的每一根神经。不，这大白天的，我并不是很累，怎么可能出现幻觉！也许他真的到扬州来了呢？即使不是他，我也不能就这么错过，我一定要看看！
我拉住伊溱，猛然转身往回跑。楚铉，如果因为我的粗心大意而错过了你，那我究竟会后悔多久，一天，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
我跑到那个“暖香坞”的招牌下站住，双手在嘴前握成喇叭状：“楚铉——楚——铉——你在这里对不对，你……”
一个白衣男子从胭脂铺里跑出来：“真的是你？桃儿姐姐！我刚刚看到一个和你很像的人，结果还没叫名字来就不知道哪里去了，这儿人也太多了！”
我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剑眉星目，白色的衣裳，真的是他麽，还是我在做梦？梦见那美丽的乐律，梦见竹林里的舞蹈？
“刚刚真的是你在叫我？”
“对啊！不过我没想到真的是你，我已经是第九次在后面喊别人了。呵呵，终于给我找到了。”
我惊疑地望着他。他穿着和那天晚上一模一样的衣裳。
他见我盯着他的衣服，道：“好看吗？我怕你认不出我，特意做了三套一模一样的衣服，天天穿着。桃儿姐姐，我总算是找到你了，你不知道，我在这里都等了你好几个月了！”
“楚铉，你怎么会在这里，还在这里等我？”
“我……”他低头笑了笑：“对不起啊，那天你走的时候，我想知道你家住哪里，于是就跟在你后面了，我……”
“那你知道我是……”
“原来你住在歌楼里面，难怪你能懂我唱的歌了。我还以为，不会有人懂的……”
“那你……”
“没什么的啦，呵呵。我也喜欢唱歌的嘛，你的琵琶弹那么好，什么时候有空也教教我啊！”
我微微一笑：“好啊，只要你肯学。不过，你怎么会在扬州等我，难道我有跟你说我要来扬州？”
“你没说，可是我问过别人啊。你走了不久，洛阳就打起来了，叛军烧杀抢掠的，一点都不知道抚民。望姝楼也被他们霸占了，还杀了好几个呢。慢慢的啊，人都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他们说，望姝楼里大多都是没亲没戚的，如今也就扬州好生活了。于是……于是我就猜你一定也去了扬州啊——我就来了。”
我一时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直被冷落在一旁的伊溱忽然想起什么：“暖香坞不是胭脂铺子吗，你一个大男人在那里做什么啊，买胭脂还是帮人家卖胭脂啊？”
楚铉再次露出了那个招牌笑容：“都不是，你再猜啊。”
“谁要猜嘛！”伊溱嘟起嘴。
“那好吧，不猜就不猜。你说服桃儿姐姐戴上我这支花我就告诉你！”他像是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支十分精美的宫制堆纱花簪子。
我心里也好奇，只好任由他把簪子插在发髻上。
“好啦，这下可以说了吧？”
“当然可以了。暖香坞是扬州最大的胭脂铺子，甚至有很多种胭脂都是独家产品。胭脂铺的掌柜和我很熟，每天来找他玩也是个好消遣嘛！最重要的是，桃儿姐姐要是来扬州谋生，少不得胭脂水粉吧？只要她来，我就能找到她了啊！”
好聪明的少年！
“那你还不是没在胭脂铺见到她！”伊溱笑得有点勉强，我想她是还在想她的泽杨。
“不管怎么说，是找到了嘛，而且还是坐在胭脂铺子里看到的。这不就对了。哎，你们现在住哪儿啊？”
“住客栈呢。”我看了一眼伊溱，心里虽然高兴，却仍然牵挂着泽杨，便问：“你认识李泽杨吗？你既然天天都在暖香坞坐着，可在街上见过他？”
“在洛阳的时候听说过他，不过不太熟，也不知道他也来扬州了。不早了，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这位姐姐也一起去，如何？”
我看了看伊溱，见她似乎没什么意见，才点头道：“如此甚好。”
我把仓皇逃往青州、一直住在山庄里，然后为寻找泽杨又来扬州的事大致地和楚铉说了，不过省略了出去避难的原因。他只是笑：“你们也真是够厉害的，女孩子家抛头露面不说，居然一个招呼都不打就能直接跑到千里之外来。我长这么大，这次才算是跑得最远的了！”
“那你一个人在外面那么久，你爹娘不担心你啊？”
“我只要告诉他们我在哪里，他们也就不说什么了嘛，反正还没到我自己管家的时候，我还可以和我娘玩玩捉迷藏啊！”他仍旧是笑，笑容冲破阴霾，仿佛整个世界的阳光都写在了他一个人的脸上。
他见我不说话，又说：“我每月还是要回去看我娘几次的啦，不然，她还真是要担心的，老是写信来问我有没有变瘦，有没有受什么委屈。我要是不回去看她，她一定会跑到扬州来满世界找我的。”
看来还真是个恋母的孩子。他应该比我还大几个月吧，我说我比他大，不过是看他像个孩子一样，随口诓他的。这时候我倒觉得他真像个小弟。
他娘一定很疼他。想起这个字眼，我心口不禁一阵悸痛。我的娘，又在哪里，是生还是死？
一瞬的失神过去，我又笑起来：“你娘对你那么好，你一定也特别的在乎你娘。你啊，小心以后娶亲了，你媳妇跟你娘互相吃醋！”
他脸一红：“才没有的事！”
我还是笑：“怎么不会啊，本来就是嘛！你娘会说你娶了媳妇忘了娘，你媳妇就会说你心里居然有别的女人……”
吃过饭，他道：“你们才来，还没到秦淮河上玩过吧？晚上可热闹了，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
我看看伊溱，迟疑不决。
楚铉见了，笑道：“那里人很多的，说不定就能遇见认识的人呢！”
伊溱想了想，也就不再拒绝，但随即说：“我换身衣服去，这样方便些。”
我点点头。楚铉道：“那我先送你们回客栈。”
我们住的那家客栈叫做“祥麟馆”，客栈不大可是素净雅致，是我们一贯选择的风格。走进去的那个瞬间楚铉又笑起来。
“你又笑什么？”
“我笑咱们这还真的巧的很，我正好也住这里呢，我住二楼最东头的那间。早上啊，看日出还不错。”
伊溱抿嘴一笑：“我们住最西头那间。这么说来，是正好看日落啰？”
洛玉还不曾回来，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楚铉在自己的房里等我们，我和伊溱关上门。
“他就是楚铉？”
“恩。怎么？”
“看起来还行，模样好，人也不错，看在人家枯等了你好几个月的份上我也不能说他的不好了。不过啊……”
“不过什么？”
“你不觉得他太聪明？他啊，一看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哥儿，不是我说，我只怕到最后你玩不过他。到时候受伤的只会是你。”
“只要他不负我，其他的我都不会在乎的。”我叹口气，然后一笑：“哪怕是一刻的深情，换一世的悲伤，多眨一下眼我不是桃卓。”
伊溱也笑了。转身自去换衣服。
夜幕缓缓地降下了，我们找了辆马车悠哉游哉地往秦淮河上行。伊溱抢先坐在了车夫旁边。我这才明白她为什么说女装“不方便”了，原来她还是不放心，害怕不小心和他擦肩而过。
我和楚铉两个人在车里，一时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在他身边，我只是觉得安宁，如同在静夜里用心聆听一个美丽的童话。心里是一片空明，被晨曦照透。
“你为什么躲到青州去，到底是怎么了，那天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我叹了口气。叫我怎么说呢，和他也并不熟，当时更是最多算一面之缘。和子充的那些往事，虽然是过去了，我并不介意说给他听，可是叫我从何处说起！
“桃儿姐姐，你到底是为什么，你说，你是不是很讨厌我？”他忽然抓住我的肩膀，扳过我的身子面对着他。
“哎呀，我不是，不是！”我急了，脱口而出：“我也很想你，你知道吗，我每天都会拿出这个玉笛看几遍，企盼能重新遇见你……”
他的目光直视着我，我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脸一下子烧到脖跟。
“可是你为什么遇到困难不来找我，不和我说，甚至躲到我都找不到的地方，让我一等就是好几个月……”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怎么老是叹气，你倒是回答我啊，你到底有什么苦衷，你都说给我听，我们可以一起来解决，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我想了想，还是不知道究竟该怎么跟他说。我终究不好说我怎么被子充花五百两买下来，又怎么好说，我原本想和子充一生相伴，可是又被他……我想叹口气，想起他说的“怎么老是叹气”，一口气哏在喉咙里郁闷地吞下，只好故作轻描淡写地说：“等我想清楚了，自然要告诉你的。不过，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你……还是别问了！”
“那好吧，让我不问可以，那……你亲我一下啊！恩？”他把脸凑过来。
“你……”我脸上直发烧，白了他一眼，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爆栗。
车子很快就行到了秦淮河边。楚铉扶我下车，我展眼一看，果真是灯火交错与星月争辉，河上画舫花船相映，繁华与白日相比更有一种别样的风情。
“我们到画舫上看看吧，说不定能看到花魁娘子呢！”楚铉拉着我和伊溱往河上去。
我心里不禁有些暗笑。洛玉和我当时在洛阳也算是大红大紫了几日，不过如此罢了。不过，我倒是很愿意看看扬州的花魁娘子是什么模样。
画舫里灯火通明，说是与星月争辉其实不正确。星月哪里有这样的辉煌，这分明就把秦淮河的夜晚映得如同白昼了！那些画舫上点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有扎成莲花状的，有葡萄状晶莹剔透层层累累的，甚至还有宫女捧花篮仿古制长信宫灯的……
我一时看花了眼。跟着楚铉信步朝一条及其华丽的百鸟朝凤形制的画舫上走去。
“伊溱，不要急，我们可以慢慢找……”
“其实你不要觉得我很不快乐，这里很好啊，你和楚铉公子好好玩，不用管我，我没事……”伊溱笑着说。可是我在她是笑容里看见的却是苦涩，一丝一丝地渗透在每一个字词之间。我安慰她不得，只好不再做声。
